哈医大一院血案:受害者与行凶者-王浩-李梦南

2016-08-10 16:44:00 来源:济宁新闻网

3月27日,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为王浩举行追悼活动 王浩年轻的生命在被刺伤十几分钟后就结束了。李梦南的姑姑告诉本刊记者,他们并不是躲起来,而是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王浩的家属,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王浩家里的损失、减轻李梦南的罪行。

3月22日晚上,李禄带着孙子李梦南第六次去哈尔滨看病。

去一次哈尔滨很不容易,李梦南家在哈尔滨到漠河的火车沿线上,每天只有两班火车晚上从哈尔滨出发经过10小时的路程清晨到达。车站连站台都没有,只在旁边铺了一片废弃的钢轨,车站外被垃圾山和荒草包围着。因为站太小,从漠河返回哈尔滨的火车并不在这里停留,只有快车半夜会在这里会车,乘客也可以上车,但是因为连候车室都没有,冬天太冷,人们通常还是选择坐20里地的公交车到镇上坐火车。李禄2009年做癌症手术花了20万元,现在还欠着外债,经济上很拮据,所以,虽然年事已高,身体虚弱,他还是选择坐22点25分那班火车的硬座。这是所有去哈尔滨的火车里最便宜的车票,只要48块钱,而且时间很好,夕发朝至,节省了一个晚上的住宿费。

我们只在车上吃了一碗面,下车后就直奔哈医大一院风湿免疫科。当时是郑一宁大夫和另外一个高瘦的男医生在,他们让我们先去胸科医院做一个检查。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李梦南到哈医大一院风湿免疫科治疗的是强直性脊柱炎,治疗这种病需要注射一种叫 乐克 的药物,可是李梦南同时还患有肺结核,属 乐克 的用药禁忌症,必须先治好结核才能继续治疗 强脊 。

李禄带着李梦南坐13路公交车到终点,找到胸科医院后,挂号,做肺CT检查。 看病的人很多,我们要排号,然后等着大屏幕出名字,11点多才拍上了片子,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拿到结果。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他们连午饭也没顾上吃,赶紧又坐公交车回到哈医大一院,去5号楼五层的风湿免疫科。 我们去找郑大夫,中间碰到了那个高个子的男大夫,他让我们去门诊看病。我们下楼去了门诊,刚好遇到了一个认识的风湿科大夫,他知道我们的情况,告诉我们还得回风湿科。这一回,郑大夫在办公室,看了一下这个结果,发现我们没有拿胸科医院的病历手册,病还是看不上,让我们回去取。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这时已经到了13点多,他当时已经累得支撑不住,让孙子回胸科医院取病历。自己在哈医大这边的病历室调出所有的病历。李梦南是镇上的低保户,病历拿回去可以申请大病救助的报销。

李梦南从胸科医院取回了病历本,祖孙二人再次回医院。 以往都是在B区看病的,那一天B区的主任没在家,郑大夫就带着我们去找A区主任看能不能用药。 李禄说。走到A区办公室门口,郑大夫没让李梦南进屋。李禄说,李梦南是个内向的孩子,不善于说话,当时看他的表情挺不满意的。这一次的看诊,医生的结论是,肺结核基本治得可以了,但还有潜伏期,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来治 强脊 。奔波了大半天,得到这样的结果,祖孙二人很失望。

李梦南的病一直治得不顺利。 他上初中就开始腿疼,我们去镇里看过,也去齐齐哈尔看过,有的医生说是长身体的时候,没事儿;也有医生说是风湿给开了膏药,始终没有确诊。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2010年的时候,李梦南下炕都很困难,上厕所也蹲不下去了。那一年的9月份,祖孙第一次到哈尔滨看病。 当时我们门诊挂的是骨外科,拍片子化验了一圈,花了1000多块钱,大夫看,这孩子不光骨头有问题,还有风湿的因素,得挂一个风湿科。 李禄说,他花25块钱挂了风湿科主任张志毅的专家号,张大夫没看片子就让他们该上哪儿看上哪儿看去。 我当时说我是从大兴安岭来的,坐火车不容易,只想知道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张大夫跟我说,我给你开一堆单子花3000块钱你就满意了?

排除了风湿因素,骨科给出的结论是双腿滑膜炎。在哈医大医院打了一个封闭针,拿了一些口服药,李禄带着孙子回到家里,又继续在家附近农垦管理局的医院打了6次封闭针。李禄说,6次打完后,李梦南并没有好转,走路一瘸一拐的。2011年4月,他们再次到哈医大骨科看病。 接诊的还是上次的大夫,我就要求住院查明白。查了4天,确诊是强直性脊柱炎,这一回张志毅大夫也确认了这个结果,赶紧从骨科转移到风湿免疫科。 李禄说,治疗 强脊 有两种药,一种是3个疗程3.9万块钱的 乐克 ,一种是7个疗程,2.4万块的药。他打电话回家商量一下,觉得贵的可能疗效好,就决定用 乐克 。

乐克 的效果很好,第一次打完,李梦南的腿就不疼了。隔了两周,李禄带着李梦南第三次到哈尔滨看病。 他到了哈尔滨就开始发高烧,连续烧了8天都在38摄氏度到41摄氏度,在哈医大诊断的结果是肺结核,结核性胸膜炎和肺积水。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他由此就怀疑是 乐克 对结核有影响,医生当时推荐药物的时候,没有跟他解释药物的禁忌和副作用。于是, 乐克 不能再用,必须先治好肺结核。

因为报不了销,我们不敢在哈尔滨治肺结核,从哈尔滨挂着引流送到了扎兰屯去治。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在扎兰屯治了3个月的肺结核后,他又带着孙子第四次去哈尔滨看强直性脊柱炎。 大夫说, 乐克 风险太大了,还是回家吃3个月口服药之后再说。 这一次,祖孙二人当天就返回了家。

隔了两天,李梦南的肺结核复发。这一次,他成了扎兰屯医院不受欢迎的病人。李禄告诉本刊记者,长期的病痛让他变得暴躁,半夜里要么突然就喊一嗓子,说是病好了要回学校好好学习考大学,要么就起来踢墙。医院觉得他影响其他患者休息,就让他两周到医院检查开药一次,其他时间在家休养。2011年12月,李禄带着李梦南第五次到哈尔滨看病,这一次不但在哈医大一院做了肺CT还去胸科医院化验。一共住了5天,花了3000多块钱,结论依旧是结核没有全好,肺部有阴影,建议回家再吃两个月的药观察一下。 我在门诊一共开了700多块钱的药,为了稳重起见,比医生的建议又多待了一个月。 李禄说。2012年3月22日,他带着孙子李梦南,满怀希望第六次去哈尔滨治病。

残酷的杀戮

3月23日,王浩上夜班,他的房东告诉本刊记者,16点刚过,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去医院,租住的房子距离医院只隔一条街、有10分钟的路程。下班后,他计划去买新的衬衫、裤子和鞋。王然告诉本刊记者,王浩的香港导师4月份要到哈尔滨来开会,王浩想接机的时候穿一身新衣服。这时候,李禄和李梦南到了16点还没吃上一顿饭,病也没看上,祖孙二人离开医院到对面的小旅馆里休息。 我看他不太高兴,就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韭菜盒子,他不吃。回到旅店,他只喝了一袋奶。我已经累得受不了,就躺下睡着了。 李禄告诉本刊记者。

李梦南就在这时间段买了一把水果刀,奔向五层的风湿免疫科医生办公室。王浩当时坐在门口处的位置对着电脑写病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梦南捅倒在地。李梦南又拿着水果刀冲向了31岁的医生王宇。王宇躲闪不及,被李梦南拿刀刺穿了眼眶。杀红眼的李梦南没有收手,又奔向了房间里的郑一宁和于惠铭,刺伤他们后,王宇挣扎起身与李梦南抢夺水果刀。争抢期间,李梦南的水果刀划掉了王宇手背上大面积的皮肉。刺伤4名医生后,李梦南逃出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办公室在五层风湿免疫科的正中,两翼是A区和B区的病房,平时走廊里人来人往,住院的患者都习惯关着门,医生办公室里的杀戮,患者们并不知晓。王宇追着李梦南出来,往A区的护士站找同事帮忙。住院的患者向本刊记者回忆,听到走廊里有人大喊,他以为是打架出来看发生什么事情,看见王宇满脸是血从走廊里一边快走,一边嘱咐他们赶紧进屋,把门锁好。带着护士回到办公室,王宇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拉起已经呼吸微弱的王浩,当时他还能坐住,大家帮忙把他抱上轮椅,推进重症监护室抢救。此时王宇的伤势也越来越严重,一开始还是伤眼有光感,准备缝合割断的肌腱,但是他越来越觉得头晕,开始恶心和呕吐,是眼外伤出血破入颅内,需要做开颅手术。

逃离医院的李梦南刺伤自己回到旅馆。李禄告诉本刊记者,他醒来,看见孙子浑身是血。 他告诉我,到医院里把大夫捅了,我也来不及多问,赶紧抓把卫生纸给他擦血,怎么也擦不完,发现脖子上流血不止。正好旅馆的老板在擦地,我喊他进来,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带着李梦南去了医院的急诊。 李禄说,受伤的郑一宁大夫刚好在急诊室包扎,看见李梦南就激动得站起来,指认李梦南是凶手。大夫们先把郑一宁带走,然后回来一个大夫给李梦南包扎,这时候警察就到了,带走了包扎好的孙子。

王浩年轻的生命在被刺伤十几分钟后就结束了。他的大学同学和好朋友一起陪着他进行了尸检,孙心毅告诉本刊记者,法医震惊于凶手下手之狠,伤口又深又长,用长剪刀做了仿真试验才搞清楚情况,水果刀最先割断了喉咙,继续划开了大动脉。因为水果刀并不锋利,造成了动脉血管膨胀,出血更多。法医和在场的警察对王浩的早逝同情又惋惜,为了给死者最后的尊严和给家属一个安慰,尽可能保留了王浩遗体的完整性。即便如此,缝合的伤口穿上衬衫是盖不住的,王浩的两位大学同学要来针线修补了一下缝合,为同学尽最后一点绵薄之力。

两个家庭的悲剧

王浩头七,弟弟王然给他烧了一台电脑和一个书柜,风俗里其他的东西在哈尔滨找起来不方便,回到赤峰老家,他们还要郑重其事地办完王浩的身后事。王浩出事的前一天是王浩奶奶73岁的生日,忌讳着73岁、84岁是老人生命门槛的俗语,目前还没想到如何告诉老人这个噩耗。全家人到哈尔滨处理后事,王浩的爷爷在家负责照看奶奶,不看电视,不看报纸。王浩是家族的长子长孙,王然告诉本刊记者,小时候吃饭大人一桌,孩子一桌,王浩永远是坐在大人一桌的。

王浩是这一辈人的老大和榜样,王然随着哥哥的路,表妹也因为王浩学医而选择了护士的职业。王浩的突然离世改变了王然的人生方向。本来王然跟女朋友在工作的城市买了房子,准备今年结婚,王浩还要求给他做全程的婚礼筹划。可是,在来哈尔滨奔丧的路上,王然和女友决定放弃大城市的生活,回到老家赤峰的父母身边。知道父母不会同意自己放弃好不容易到来的发展机会,王然一直没说,而是在跟医院谈善后事宜时突然提了出来,并说 虽然原来我和哥哥也不在父母身边,但是心情能一样吗,我很担心父母,他们是最重要的 。

李梦南家当然陷入了绝望,他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还没断奶,父母就离了婚,母亲从此杳无踪迹。不到3岁,父亲又在 严打 中被判死缓入狱。照顾他长大的爷爷、奶奶经济条件不好,爷爷是农垦局煤矿的矿工,奶奶没有工作,全家在煤矿家属区住着两间平房。煤矿早就倒闭了,爷爷3年前退休,有了每个月1300元的稳定退休金,但是,一场癌症耗光了全部积蓄。李梦南的姑姑和婶婶常年在北京清河打工,叔叔为了照顾家里在镇上打工,三个人挣的工资寄回来给爷爷和李梦南治病。

全家唯一的好消息是,明年5月份李梦南的父亲就要减刑出狱了。家里人商量着还要给李梦南的父亲成个家。李禄告诉本刊记者,李梦南是支持他父亲熬过刑期活下来的希望。他父亲每个月打电话回家,最先问的就是李梦南的情况,他的病治得如何。李梦南的姑姑现在特别担心大哥在监狱里看到新闻,知道李梦南杀人的消息。 我们没有带好李梦南,不知道怎么向大哥交代。 一手带大李梦南的奶奶躺在前屋的炕上一边输液一边哭,李禄躺在后屋的炕上,一遍遍回忆6次看病的经过。他告诉本刊记者,李梦南很孝顺,他总觉得医生的态度是看不起爷爷,如果医生们能够耐心地跟他解释清楚,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他们从报纸上看到王浩的情况,心里也很难受。李梦南的姑姑告诉本刊记者,他们并不是躲起来,而是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王浩的家属,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王浩家里的损失、减轻李梦南的罪行。

3月27日,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为王浩举行追悼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