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逼仄的小城里,孙徵禄是寂寞的。
虽然他在书法艺术和古文字研究上有着相当的造诣,但是一切世俗的头衔、荣誉、职称似乎都与他无关。作为一个月收入只有四百多元的退休工人,他穷苦,更没有权势与地位。眼见着身旁一幕幕灯红酒绿、犬马声色的现代化生活场景,这个遍尝着底层百姓种种艰辛的人,依然不愿意忤了自己的性情去随波逐流,也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书法艺术在名利场上烟薰火燎。各种名目的书法展与评奖活动他全都懒得参加,就是别人以为重要常常要作招牌行招摇的什么协会组织,他也不屑于问津。在最易被埋没的民间,他孓然向前,并开出一方鲜为人知的纯净而又炽热的心境,安妥着自己挚爱的艺术。于是,他的书法就展现出了一种少有的不同习俗的味道,并因其间流动着的强大的功力而让人忌惮。加之生性的耿介与狷急,一种被有意无意的忽略,就越发地成了有关人士的共识,这就更加加重了他的孤独与寂寞。
苦了大半辈子,再苦也还是个苦字,好在他已经苦习惯了。不要说外面鲜有理解,就是家里也很难有个安静的写字的环境,那没有尽头的家事杂务会时时逼迫着他。孩子失业着,他又不愿意求人也不愿意卖字,只好苦熬着。开过快餐店,卖过盒饭,都没能维持下来。总会有梦的吧,也许摊开宣纸挥洒笔墨的时候,才是他人生摒却了一切烦扰、如梦如幻般的享受了。有时一年中难得有半个月的时间侍弄这份享受,因其难得也就更加的珍惜与投入了。是谁说过久别似新婚的话来?像无形的风,像自由的水,像令狐冲的剑,任由没有了羁縻的心与脱去了窠臼的笔在辽阔的宣纸上驰骋。意到笔到,笔笔自然,每一道笔划里都流动着血脉,每一个字拽在地上都能如金石一样发出当当的声响。此时此刻,也只有此时此刻,创造的欢欣也就化去了他胸中的块垒。
他可以在一天之中,用楷书写下无名氏的古诗十九首,让久抑的激情得到自由的泼洒,也让自己久封的心绪,徜徉在古人的离愁别绪和彷徨失意里。他也可以用两年的时间,以自己堪称独步的隶书用心地写下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他哪里是在写,分明是在一遍遍地咀嚼东汉末年那个女子心上的悲、愤、怨、恨、愁、忧、凄。越是身感心承着世态的炎凉与时运的乖蹇,越是能够体验古往今来的委屈与辛酸。他写古人,也是在写自己写当今,写人生的苦难、挣扎与反叛。他的书法,是艺术,更是一种人生的展现一种生命的翔舞。也许正因为他的少有功利的牵扯,其书法才得以在当下市侩成习的大环境里展示着高迈与清新、孤傲与挺拔。去年,(2004年)六十一岁的孙徵禄先生面临着眼睛失明的危险。他说真是舍不下心爱的书法,也想为失业在家的儿子留下点什么,一年里就写下了数百幅作品,成了他难得的丰收之年。
但是知他的人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还是济宁市制镜厂工人的孙徵禄,曾经有过跟随金石书画大家朱复戡学习的经历。至今他还记得,七十九岁的朱老拄着拐棍穿过泰安招待所深长的院落送他到大门口,走着说着:吴昌硕老比我大五十岁,我又比你大五十岁,孙徵禄你可得经常来找我。中国碑帖集大成者、书画大家孙育孺(济宁人),曾以没有习气来评价孙徵禄的书法。他曾经拿走过孙徵禄的一幅字,并这样讲述收藏的原因:唐朝的褚遂良也不过如此。知他的朱老已经走了十六年。孙育孺先生则走在更早的文革之中,据说因为画了一幅精彩的猫图,猫毛同音,被上纲为影射毛主席,受整悒郁而殁。
还有一个叫孙捷先的人,与徵禄先生最是投契,谈起文物与古文字,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孙捷先原在济宁二轻系统工作,只因农村户口长期不能转正,遂转投山西,现在已经成为晋地成绩卓然的大学教授。谈起他,孙徵禄有些凄然地说:他一走,连个拉呱的都没有了。话至此,我看到有泪水将他的眼圈渍红。
他喜欢古文字,在甲骨文里,孤独的独字好像就是一个人流泪的样子。他的所擅长的大篆、隶书、行草,也会流泪的吗?
相关链接
孙徵禄山东济宁人,研习书法五十余年,曾遇名家延誉,得教颇多,篆隶真草,不与俗同,尤精篆草,兼通古文字学,近三十年来足不出户,於二篆考究甚精,由于各种原因很少活动,不为圈外所知,也参加过几次大型书展,人微位低影响甚小,但书艺甚高,颇受行内尊重。孙先生书法,直逼周秦籀篆,甲骨.钟鼎.碑铭.诏版,取其古朴苍郁笔意以为已用,并将后三世之秦篆.汉隶.魏碑文字融会贯通其间,因而书风质朴沧桑.沉郁清散但又不失之于造化,金石书卷二气俱佳,甚得史迁之风,《世说》之韵及杜诗之美!盖因先生不仅能自甘清寒,独守书斋治学,还对书法及文字学有独特的感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