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饭 其实只是她的一个壳,是她在用调侃世界的方式来保护自己。静麻麻突然记起走饭说过一句话: 活着才累呢,死亡是个解脱
本刊记者 刘洋硕 发自
大学的宿舍里,走饭最后一次拨通妈妈的电话,她像往常一样哭个不停。饭妈妈安慰她,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蛮勇敢的。 这反而让她哭得更厉害-- 好像明天就要流浪去远方 。
走饭想要杀死自己。这个想法至少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过两年时间。
她尝试过,失败过,懊悔过,但身体里的另一种力量仍然不断提醒自己: 只有想象各种自己的死状才能缓和心情。只有真正死掉才能真正释放。
那力量来自抑郁症--她 不离不弃的好朋友 。她时常感觉, 高兴的时候它躲在角落,不高兴的时候它就来陪你 。那也是藏在她心中的魔鬼,一边挥霍着她的才华,一边带走了她的生命。
我妈跟别人介绍我时,最后一句一定是 这小孩内向(你不要嫌弃她像呆子一样) 。然后我就心安理得的沉默不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妈真好啊。
--走饭
2012年的3月26日,走饭死后的第8天。小津为妹妹买了最后一双袜子,给她在第二天的葬礼上穿。那天的微博上,人们正在祭奠诗人海子。23年前,他静静地躺在山海关的铁轨上,结束了自己26岁的生命。人们在他上衣口袋里发现了遗书: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
走饭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文字却穿越了时间。
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拜拜啦。 --这对死亡轻描淡写的33个字,通过微博定时发送工具在走饭死后第二天被发出,在随后的十几天里被人们转发了八万多次。
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 在微博上,有人说,那是走饭的人生哲学;有人说,那是诗
走饭死后,大学室友静麻麻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位曾经最好的朋友,她突然出现了太多疑问。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真正懂得走饭的人。 静麻麻说。
坐在对面的小津低着头,静静听着,很久才抬头 挤 出一个问题,然后,又陷入沉默。
直到看到妹妹的微博,小津才发现,此前的22年中,自己对妹妹多么的不了解。
最初,他把这归结于 代沟 。 他大妹妹6岁,与妹妹一样内向,半天都不会说一句话,有着父母所没有的细腻、敏感。
他找遍了妹妹的电脑,希望找到遗书,却一无所得: 她的那些想法都是哪来的?
父母似乎并不能体会兄妹俩的敏感。高中的时候,小津就离家读书,很少回去。妹妹在最私密的微博小号上写道, 我和我哥都是一回家就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他现在是往外跑,我继承他的传统,睡觉。
走饭的家在南京郊区六合的一个小镇,南京城的扩展与这里毫无关系。
16岁那年,走饭像哥哥当年一样离开了家,一个人到市里读高中。在这所号称南京四大名校之一的中学里,原本在镇里初中成绩优异的走饭,成绩平平。当年的老师、同学,不大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
走饭曾跟朋友抱怨:自己没有存在感。但在生活中,她又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像个隐形人。
哥哥小津后来才听家里说起,高一那年,妹妹就得了轻度抑郁症,吃药、看医生,病情很快就有所好转。
因为走饭过于内向,老师喜欢把爱说话的同学安排跟她坐一起。阿甜就是这样和她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她发现,其实只要彼此熟悉,走饭话也会多起来。
这个在外人面前少言寡语的女孩,内心其实隐藏了很多东西。走饭总是在朋友们激烈的讨论后,冷不丁插上一句被视为经典的结论,把大家逗乐。她也因此得到一个绰号-- 冷面笑神 。但后来,快乐却成了她的奢侈品。
最怕事干到一半就没兴趣了,比如发这条微博。
--走饭
2005年,湖南卫视 超级女声 进行到了第二届。周笔畅从广州赛区一路拿到了全国亚军。走饭为之着迷,在那以后,她一直都戴着 笔笔 式的黑框眼镜。
小津一直不理解妹妹追星,他觉得是这种疯狂让妹妹走了极端。
有一次,走饭和朋友去机场迎接周笔畅。她顽强地冲破人群,把一个樱桃小丸子玩具塞在了周笔畅手里。然后一边挤开人群,一边跟着偶像,不断问着:
笔笔,巡演年初开是真的假的?
笔笔,巡演来南京吧!
笔笔,你冷不冷?
对方这才好像听到了惟一可以回答的问题,稍微摇了下头: 不冷 。
走饭觉得够了,实际上不够也不行了。她最终抵抗不过蜂拥的粉丝,被挤在周笔畅身后,默默看着她走到了目的地。有人事后问走饭, 你碰她手了吧? 她想,她怎么敢随便碰她,只闻到周笔畅身上很香。
走饭曾追着周笔畅到过、上海、广州、北京。在最狂热的那段时间里,为了攒钱买与偶像有关的一切,她每天中午只去食堂点上一份5毛钱的土豆丝、一份5毛钱的包菜,再配上3毛钱的米饭,而早饭和晚饭则是芝麻糊、豆奶粉。
大一那年,走饭的体重从一百多斤降到了90斤。她常常节省下几个月的伙食费,只为去外地看周笔畅的一场演唱会。在陌生的城市,她和 笔亲 们挤在8个人一间的宾馆里。 那段日子,她最发愁的就是没钱。
不过,大三那年,走饭突然觉得自己对 笔笔 没有以前上心了。
那是一次一连串的 追星 活动后,某天清晨,走饭醒来,用手机上网看着关于周笔畅的一切,突然就觉得自己对她丧失了所有感觉。周笔畅是她的精神寄托,她还为此大哭了一场。
她很绝望地去了网吧,看周笔畅的视频。她看了一下午, 感觉 仿佛又找回来了,但有很多,还是找不回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个脑袋,从一个什么都花痴的人变成这样,觉得自己可怕。
人生本身就是一个自杀的过程。
--走饭
在那之后,走饭在电话里第一次向阿甜认真地提起了 死亡 。她说得有些轻描淡写: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免得我到时候死了,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这话让阿甜觉得心酸,她这才知道,几个月前,走饭真的已经尝试了自杀。
那个学期,班里很多同学都挂了科,走饭也成了其中一员。她一度很焦躁,担心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她提前两三天就开始为自己计划 终结 ,买了一根网线,算计着可以在宿舍独处的时间,打算吊死在宿舍里。后来,她形容当时为自己准备死亡的心情-- 很兴奋、很开心、很期待 。
她的 灵魂 只离开了十几分钟。从昏迷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地板上,宿舍里空空荡荡,依然只有她一个人。在一片模糊中,她隐约看到了床头那根断掉的网线。
她爬上床,哭着给静麻麻打电话,只是说自己从床上摔了下来。她也觉得惭愧,觉得这样不对,但没办法控制自己,一心想死--因为那个她 想到要死了就开心 。
后来,这样的 死亡 念头常常出现在她脑海里。
上课的时候,她会幻想《死神来了》里的场面, 风扇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乘地铁的时候,她会幻想突然有个巨大的怪兽,捏起车头像使鞭子一样将整条地铁甩出去。 我会被甩到哪里呢,还是头破血流死在车厢?
躺在床上,她会幻想房间顶部生出一个钩子来,挂着电线,让她在房间里安静地死去。 隔壁的隔壁睡着我的妈妈,再安全不过了。我绞尽脑汁地在想该怎样上吊。
意义这种东西,有意义吗?
--走饭
那时候,走饭的抑郁症已经复发。一种莫名而来的悲伤笼罩着她,让整个世界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这个以前见到周笔畅能哭出来的女孩,突然把贴在床头的周笔畅海报也撕了下来,然后把那些珍存的周笔畅CD也送给了别人--静麻麻记得她当时曾说, 这都是遗物,你都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