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学堂外景。(本报记者 叶海燕/摄)梧桐书院里嬉戏的孩子们。 (本报记者 叶海燕/摄)
梧桐山位于深圳东部,如今,这里已成为远近闻名的私塾、书院汇聚地,沿着蜿蜒起伏的山路循迹而至的人们,带着自己的孩子,目的只有一个,替孩子敲开私塾的门,离开学校,进山学“经典”。
不考试、不发文凭、“先生”也没教师资格……现代私塾悄然兴起,几乎颠覆了传统的教育模式。近年来,部分家长开始脱离体制学校,寻求适合自己孩子的教育环境。在陕西、海南、湖南、上海等地,都出现了这种现代私塾,受到不少学生家长青睐。
尽管这种另类教育利弊共存,还有很多的争议,但私塾堂主们依然打着“擦边球”设立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私塾,在他们看来,他们是跟家长和孩子一起进行一场伟大的实验。可是,这些举着中华文化复兴旗帜的儿童读经典运动,从兴起至今,10年里并没有引起大的波澜,更多的是学生家长在私塾和体制学校间徘徊的尴尬。
私塾教育是否有看上去那样美好?现代私塾的路在何方?近日,记者走进了颇具代表性的深圳梧桐山“私塾村”进行调查。
梧桐山,深圳第一高峰,位于深圳市东部、横跨罗湖和盐田两区,主峰海拔944米,终年云雾缭绕,植被茂盛,山脚下坐落着梧桐村,是西进梧桐山的必经之处,2.3平方公里的面积,由茂仔、坑背、赤水洞等7个自然村组成,300多户、1000多居民,距闹市区不过十来公里,却比较封闭,211路公交车是通向市区的唯一的公共交通方式。2001年梧桐山水库建成后,山村也渐渐加快了发展的脚步。
梧桐村只有一所公立小学——梧桐小学。从2004年开始,茂仔、坑背等村落里开始传来稚嫩的读经声,随后,一所所私塾学堂相继落户于此。
十年之间,从几所到十几所,乃至二三十所,伴随诵读经典的琅琅书声,这里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私塾村。
十年读经声由小渐大
不久前,从繁华喧闹的市区驱车半个多小时,记者来到了依山傍水、空气清新的梧桐村。
不远处,雾霭中的梧桐山犹如仙境,深圳市民纷纷前来郊游踏青。山居风光与安静淳朴,吸引了全国各地的艺术家、设计师来到这里生活、创作。艺术圈子、部落和工作室不约而同云集,设计、绘画、音乐、雕塑、运动……茂仔、坑背村,如今已成了艺术小镇,进入政府建设的文化产业园项目。村子里建筑多为村民建的方正的二至五层小楼,两条伸向村里的古朴老街改造成的艺术街区,沿街楼宇遍布的涂鸦、独具匠心的店面设计,引来了登临梧桐山游客的驻足、观赏。
离开老街,穿行在整洁幽静、迷宫一样的村巷里,记者听到了隐隐传来的孩童读书声,只要稍稍打听,就一准有人告诉你,是私塾里的孩子在诵经。
位于溪边的得谦学堂,小院里满是绿色盆栽,优雅、宁静,琴声阵阵。堂主张中和是位画家,2001年儿子出生后,因为觉得需要安静的环境与心境来教孩子,2002年,他搬到梧桐山。当时,梧桐山尚无私塾,“可能也找不到人谈这个”,他说。
一开始,张中和边画画边带儿子和几个好朋友的孩子读经。2004年,他正式成立学堂,把自己的时间全部转向私塾教育,也成了梧桐山私塾读经从无到有、由始至盛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茂仔村口的“梧桐书院”,牌匾是木质的,记者推开竹篱笆院门,身着汉服的堂主蔡孟曹迎来了出来,他用梧桐山泉水、古拙的茶具泡茶接待记者。2004年,来自福建的蔡孟曹从深圳布吉一家私立学校辞职来此,和张中和一样开始办学,2007年,蔡孟曹把书院改建成一所全日制的私塾。
坑背村的鹿鸣学堂是孟丹梅创办的,曾经在深圳市内带着几个学生学习国内外经典的她,2007年结识张中和并来到梧桐山,学堂很快发展到上百名学生,成为规模最大的一家。
之后,十几所私塾相继在此“聚集”,梧桐山成为令人瞩目的“私塾村”。
儿子就读鹿鸣学堂的廖智楷,从深圳市区辞职来到梧桐山,干脆也在鹿鸣学堂当了老师。2009年秋,廖智楷创办的天谦学堂正式开班,“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十年间,梧桐山大小私塾一直保持在20家左右,近两三百个孩子。“学堂有挂牌的,也有不挂牌的;有搬走去市里的,也有从市里搬来的;有关的,也有新开的。”蔡孟曹说。
2007年始,首创“全球儿童读经教育”的王财贵,常来梧桐山与家长交流,对此地私塾的密度、读经典的热度,王财贵很感慨。
坚守与革新同行
刚过完元宵节,鹿鸣学堂、梧桐书院的孩子们才开学,村民们就听到了诵经声。
私塾,曾是中国延续几千年的教育形式,在新式教育发展百年之后,私塾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坚守传统的国学精神,同时,其内涵也有了变化,成为人们对子女教育的另一种选择,通过读人类文明的经典学会如何生活和成长。
梧桐山的私塾学生从早至晚诵读《论语》《四书》《五经》等国学经典,每天七八个小时,其中有1个小时用来读英文。课堂上会有老师带读,有些课整个教室进度都一样;有些课则是各人自读,根据自己的进度安排学习内容。教育遵循的是:孩子要全力读经典5~8年,要放弃应试教育、世俗文凭的全日制学习;没有考试、作业,只要求孩子背诵,将几十本经书烂熟于心。
3月15日,记者再次走访了几家学堂,看到教室墙上一般挂着孔子画像,木制的书桌、椅子,整体布置得简单朴素;宿舍里,床、衣柜、储物箱,简洁整齐,没有零食,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
学堂大多实行封闭寄宿制,每个月学费2500元,省内的孩子3~5岁的每半月回家一次,5~7岁的每月回家一次,再大的则半年一次。
作息时间为,早上6点起床晨读,早饭后开始一天的诵经;下午5点后是室外活动时间,或爬门前的梧桐山,或踢球、习武、跳皮筋、丢沙包;晚饭后则继续读经。
值得注意的是,私塾很重视体育锻炼,梧桐书院里,晨练时注意松骨拉筋,中午养生操矫正脊柱。
与旧式私塾不同的是,除了读《论语》《孟子》等中文典籍,这里还让孩子们颂读莎士比亚、柏拉图等人的外文经典著作——把磁带里播音员标准英语发音朗读的外文经典一遍遍放给孩子们听。“我们的读经教育,并不单纯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教育,而是要让孩子们阅尽东西方的经典文章,听遍中外经典名曲,赏尽古今中外的名画。”孟丹梅说。
“如果13岁前能够背诵50万字的经典就足以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站在古圣先贤的肩膀上去做事。”张中和很自信,二三十年后梧桐山诞生一流国学大师也未可知。
1973年出生的张中和是河南南阳人,5岁习画,15岁学易经,醉心中国传统文化。他推行的是精英教育,旨在培养有志向、有思想的大家,也会挑选极少的孩子,潜心陪伴和帮助孩子们学习人类最有智慧的经书典籍,涵盖了儒释道和世界五大教经典,包括西方哲学经典论著如康德、黑格尔、罗素及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以及绘画、钢琴、围棋、太极等等。他说,我不排斥现代科技,不脱离时代。
谈起私塾教育,蔡孟曹认为是回到对人性的认识,对教育根源的认识,要给予孩子合乎人性的教育,他提倡在不违背儿童天性的前提下,给生命最清晰、最合理的安排,要合乎生命本身的道理,不然,“有些东西缺了,就会缺一生的平安与和谐。”他觉得如今的家长照顾孩子太多,“这样会剥夺孩子自我摸索的机会和生命的独立意识”,他强调学堂传道是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但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复兴,是为了以足够的底气,继承传统,对文化进行传承、选择和吸收,为中国的传统教育赋予新的内容,增加新的活力。
孟丹梅也表示,经书会成为一生学问的基础,会源源不断地给生命贡献热力和活力。
家长趋之若骛
私塾的学生大多在3岁到13岁之间,深圳市区、东莞等周边地区、全国各地的家长,带着孩子慕名来此求学。他们当中,有商人、教师、公务员、设计师,企业里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许多家长自身有着很高学历和成功的事业。
“文化必须经过时间的沉淀,证明它是没有错的,经典,不应该是有争议或者容易变化的东西,是人类文明几千年的精华,值得拿到课堂上给孩子们学习。”为了让6岁的儿子更好地接受私塾教育,在市里工作的李先生特意搬到梧桐山来住。
“周末和寒暑假,我带儿子参加业余读经班,我自己也读经。”身为一家公司的高管,任先生坦承很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的学习,可以让孩子掌握做人的道理,有健康向上的人生态度。
在改革开放的经济大潮里历练打拼后的家长,对人生、生命以及小孩的教育有了新的省思。有的认为体制内的教育学生苦学、老师苦教、家长苦熬。
“压力太大了!结果也未必好。”在公立学校当老师的成先生就希望儿子能够多一点童年的快乐,“教育的智慧就在这里。”
从重庆来的李女士毅然把上小学的儿子送到这里来读经,自己也在梧桐山下租房,过起陪读生活。“家庭要是有很好的环境的话,走读是最好的了,私塾也希望家长带头读书,用环境去影响和熏陶,有学堂一样学习的氛围。” 每天晚上八点钟晚课结束回家后,孩子会跟她分享一天的见闻。“不会有一堆作业,孩子小时候就应该很放松。”不满学校应试教育的她更看重孩子的人格和学识培养,“大师级人物都是学贯中西、融会古今的。”
探索性实验惹争议
自2004年第一间私塾开办,私塾已持续10年,在京、沪、浙乃至全国各地,影响了越来越多的家长和孩子。
“十年读经,十年解经”,王财贵为读经孩子构想了超过二十年的学业过程,先用十年时间记诵中外经典,再用十年时间理解经典。2012年9月,王财贵开办的文礼书院在北京成立。书院面向全国招生,标准严苛,被誉为私塾路上的“清华北大”。
孟丹梅的女儿读经十年后就进入了文礼书院。
梧桐书院的廖思颖家在湖南,2011年,他上完五年级,和哥哥一起从东莞来这里读经,如今,他已背诵经典15万多篇。他告诉记者,他和哥哥的目标是进入文礼书院
然而,一直以来,私塾的另类背后就存在着教学内容单一、片面,教师队伍水平难以监管,学生缺乏形成团队精神、公共价值观的教育环境和氛围等问题。
将来如何面对孩子没有大学文凭的现实?对此种担忧,一些家长表示,相信中国未来的教育只会愈趋开放,假以时日,孩子们13岁之前中文20万字和外文10万字都能够倒背如流,可根据自己的兴趣去学习。有人认为,毕业证并不能保证孩子一生的幸福,而能力却可以。家长刘女士说,自己出身中医世家,她感觉不读古书无法精通医术,“有些领域的大师是没有文凭的”。
考虑孩子未来在社会上生存的能力,也有的家长,不打算拿自己的孩子再做试验,想重回体制里的教育。
为此,一些私塾特意开了数学课等课程,让私塾的孩子先认字,再读经。对此,私塾的堂主们间也引发过激烈的争论。
对于这些妥协,有的堂主愈发坚持,“我以后只招愿意跟我读十年的学生。”张中和有这份自信的底气,他要培养能得道、有很强的定力和思考力的大师级人物,至少会成为各个行业中的佼佼者,不是为了文凭或者能糊口。
“我的教育理想十年来都没改变。”张中和非常喜欢梧桐山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在深圳,梧桐山这个地方靠近市区,开车只要40分钟就到了,孩子既能接触到先进的城市文明,又能脱离城市的喧嚣,又是一份净土,每天都可以爬山,在深山里长大,没有几个学堂可以过这样的生活。”
一位从事教育管理工作的专家告诉记者,这些私塾的出现表明,一些家长已经有了寻找体制外教育模式和教育内容的要求,另一方面也表明,现行的体制内教育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学生不快乐、学习负担太重等等。
一位文化部门的负责人说,我们要以开放的心态,对待悄然复苏的读经和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没有文化的自信,哪来文化的自强?
在深圳某中学担任语文老师的曹老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读经之类的国学教育可以作为对学校教育的补充。在深圳这个以创新为标志的城市,民间教育实验的兴盛,体现了家长对现行体制内的教育不满、无奈和逃离,以及教育多元的选择,这种最先发端民间的改革也承载了对教育改革的呼唤。
“梧桐山是开风气之先的地方,私塾办学虽然在法律上还是处于灰色地带,但对教育的探索是一件好事。”曹老师的观点得到一些同行的认同。
也有很多专家对私塾教育持有异议。河北省教育厅副厅长杨勇就认为,传统国学中蕴含着文化道德方面的精华和糟粕,对于这些形式和内容,哪些适合孩子,哪些不适合,需要甄别。现代私塾对传统文化道德不加甄别地灌输给学生,这是应该警惕的。“一些私塾要求学生每天对着孔子的画像鞠躬,吃饭前要闭上双眼诵读感恩词。这些具有宗教仪式的嫌疑。”
“私塾教学的产生是对现实学校教育的一种挑战和警示,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回归教育本性的一种呼吁。”在四川师范大学教育专家李松林看来,私塾这种现象需要教育学术界反思,解决问题的关键是改革现行考试体制,优化教育方式,推动“体制”内教育的进一步完善。
“美丽梧桐,吸引了大批怀有国学情怀的家长。”畅想未来,任重道远,“我们唯有努力。”张中和信心满满地说。
现代私塾
·名词解释 ·
现代私塾,又称家庭学校,美国称之为“在家上学”(home schooling),一些欧洲国家称之为“家庭教育”(home education)。指不进入学校系统,而靠家庭与社会资源的学习方式,其教育理念和背景与教育哲学有相当大的关系。上世纪中叶,主要在宗教家庭产生,逐渐发展成为一种得到广泛认可的教育形式。
家庭学校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家庭教育,它有一定的课程设置,关注学生认知、情感等方面的全面发展,主张因材施教,注重个性化和人性化,按照每个孩子的天赋和能力进行教育。
截至2013年,欧美在家上学的儿童已超过200万名。以美国而言,在家教育的申请原因,可归纳为种族、语言、宗教信仰、文化,地区教育水平差异等因素。
华人社会的Home school主要集中在台湾、新加坡等地。中国大陆目前实践者正在增多,最著名的例子可能是童话作家郑渊洁在家培养了自己的儿子郑亚旗。不过,在应试教育体制中,潜在的实践者可能会有很多。
高温津贴数年未涨 尴尬了谁直隶巴人的原贴:
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