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伊尹,是因为小时候被迫背诵《孟子》。《孟子 万章(下)》如此定位上古中国几位伟大的圣人:“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可见伊尹地位之高。那么,究竟什么叫做“圣之任者”呢?
孟子如此解释:“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觉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之重也”。
由于这段话非常有名,乃成语“先知先觉”的出处,所以我不揣稿费之讥,整段抄下来给大家赏析。在我看来,撇开伊尹自认“先知先觉”的自信不论,他那股以天下为己任的气魄实在动人。想想看,他竟然觉得,天下苍生只要有一个人享受不到如尧舜治世时的福泽的话,就好像是自己亲手把他们推到山沟里去一样;这简直就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胸怀。出于如斯雄壮的使命感,他做不到伯夷那样清高,隔绝自我于暴政横民之外;相反地,不管政治如何暴虐,也不论百姓是何等地愚痴粗野,他也要上刀山下火海,坚忍不拔地和他们一起走下去,直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所以我从小就仰慕伊尹,只不过那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的本业。而伊尹的本业,正是在厨房里做饭,而且他的手艺闻名万代,乃厨师中的厨师。后人常常说他擅长“割烹”,而易牙则优于“调味”。伊尹甚至还留下了一段话,号称是中国最早的厨艺理论。
话说当年商朝开国之主汤,和司职厨房的伊尹谈起了人间“至味”,便问他怎样才能尝到那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美味。于是伊尹就从食材、用水、调味和火候等各个方面详加解说。其中的调味和火候都还比较好搞,靠的全是味料分量之先后,与火力文武之时机的准确掌控,精微处则如射箭驾车,又如阴阳变化,乃一套难以言语形容的心法。若要取得上佳的食材、用水和调味料,麻烦更大。例如橘子,是江浦的好;石耳,是汉水边上的好;芹菜,则是云梦大湖的好。鱼之美者,莫过于洞庭鱼与东海鲕鱼(一种鱼苗);肉之美者,当数猩猩的嘴唇和野象的鼻子。调味用的盐要来自大夏,桂要取自招摇山。就连水都得讲究,比如昆仑山之井,高泉山之泉,皆是好水活处。
这一番长篇大论,后来的儒家学者喜欢把它解读为别有深意的治国哲学,就像“治大国若烹小鲜”一样,是藉着烹饪教人怎样把国家管理得稳定和谐的妙方。 所以商汤听了之后大为钦佩,觉得眼前这位厨师真是难得的智者,自此重用为相。而伊尹不负重任,拜相后辅佐商汤,灭掉残暴的夏桀,开创出一个崭新的王朝盛世。
伊尹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但他的故事有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关于他的评价也不是毫无争议。就拿这段“至味”伟论来说好了,我一直认为古典的正统解释太过玄虚,很容易让人忘记它的结尾。它的结尾是这样的:伊尹告诉商汤,那些好东西散布四处,得来不易,除非有“青龙”和“遗风”这种快马去替你专程运送。要想得到良驹,那非得做上天子不可,而且还得当个人人赞“like”的好天子。换句话说, 只要你是一哥,那就不怕拿不到好材料了。好材料在手,不就可以品尝世间最正的美味了吗?我们仰慕圣人,但我们毕竟都是凡人。从凡夫的角度来看,这整段话分明就是在说商汤狂爱美食,爱到一个为了世上第一美食而立志做大王的程度。不只如此,他还要请自己的厨师做宰相,因为这个厨师懂得替他办治这世上第一美食。 如果我这个比较合乎人性的解释正确,那么商朝大概就是全世界第一个为了美食而建成的王朝了。
我知道这套说法一定难以服众,多半被人当做可笑的歪理。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以做饭闻名的伊尹会被商汤当做贤人,慎而重之地礼聘到自己的身边?好端端一个诸侯,又干吗没事跑到厨房去和厨子研究美味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我一直理解不了的现象:商汤王看重伊尹,齐桓公信任易牙,这些霸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爱和厨师交流?又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们,甚至把国政交到他们的手上?莫非通向男人心底的那条道路,果然就在肠胃?
(摘编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文:梁文道)
高温津贴数年未涨 尴尬了谁直隶巴人的原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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