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农历新年临近，我总喜欢给远方的朋友寄贺卡。没多久，这些朋友也会陆续寄来贺卡，并附上几句问候的话。

朋友之中，李世昌君与我年龄相近，性格相仿，共同话题特别多。1991年，他担任台湾教育部门科长，率团前来新加坡访问，职责所在，我全程接待。18天的相处建立了友情，自此，除了互寄贺卡，我若去宝岛，他若来狮城，也必找时间会面。

有一年，寄去了贺卡，却不见李君回复。纳闷了几天，我在元宵夜打了一通长途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才听见一副苍老的声音。我说了李君的名字，老先生用闽南话回应，说李君是他儿子，往日本出差去了。我知道李君精通日语，往日本出差，不足为奇。

两个月后，我去台北度假。应当地教育界朋友之邀，到一家小餐馆。喜出望外的是，李君也在场。原来他刚从日本回来，听说我到了台北，临时加入饭局。席间，我们喝了几杯绍兴酒，谈了很多话。

隔天，李君陪我上阳明山。暮春时分，樱花已残，但杜鹃花盛开，还有漫山遍野的海芋，正以洁白的姿容展现丰采。徜徉花间，拍了几张照。本想再往他处看看，忽然飘起了细雨。雨势渐大，视线变得模糊，只得匆匆离去。临别时，他告诉我，服务部门可能派他外驻日本大阪，时间或长或短，并给了我一个地址，说如果去那儿旅游，而他还在那儿上班，可以聚聚。

我始终没去大阪。不过，每年贺卡还是照寄，有时他回复，有时则没。倘若没收到李君贺卡，我也不以为意，就当作他驻扎在外。

最近三年，老是没有李君的音讯。一时心血来潮，我又拨通了他家电话。这次接听的，是一位女性。我说要找李君，并且自报姓名。停顿了一会，她自称是李君的太太，还问我是否那个经常寄贺卡的人。我隐隐感到些许不妙。紧接着，她说了我最不想听的话：两年前，李君因肺癌过世了。放下听筒，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当晚，读了欧阳修的《玉楼春》，我有些感触。这首词是这么写的：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席宴之上，本想说出归期，无奈声音哽咽。人的痴情与生俱来，何关清风与明月。离别痛苦，骊歌更使人伤心欲绝。让我们先看遍洛城的花，才在春风中分手告别。

诗词贵含蓄。词中所写的，是友情抑或爱情，隐而未示。上阕委婉，讲的似乎是爱情；但末两句旷达，表现的又似乎是友情。且不管友情还是爱情，欧阳修都点出了维系的关键：痴。因为痴，感情才会真，才会持久。

友情与爱情，都是人间至爱，有生之年应该珍惜。

谈到爱情，不由得想起两位老同学。他们由同窗结成连理，几十年同甘共苦，目前已是老夫老妻了，依然恩恩爱爱。最近，男的患病，身体日渐瘦削，记忆力也明显衰退。女的悉心照顾，时刻陪伴左右，并召集老同学聚会，联系情谊，也希望丈夫能借此勾起回忆。在爱情的道路上，这位女同学不仅痴，而且痴得可爱！(摘编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作者：白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