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谣歌手莫荼荼

济南民谣歌手的歌声里，有六里山南路的把子肉，有不加糖的甜沫。(本专题照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今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追根溯源，歌和诗，某种程度上本是同类。“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这是《毛诗》序言中的话。

流行于民间，民众口耳相传的短篇韵文被称为歌谣，久而久之幻化成今天的一种曲风：民谣。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以一曲《同桌的你》为代表的校园民谣风靡，现在又迎来了一个民谣繁盛期，谁人都能哼上几句《董小姐》《南山南》。

其实，在民间，民谣并非“养在深闺”，而是一直唱响在城市的角角落落。灯光在变幻，吉他拨出婉转之声，几声清韵悠长的调子过后，舒缓的歌声渐渐唱起。在济南每个万家灯火的夜晚，民谣歌手背着吉他赶赴酒吧、咖啡馆，拨弄琴弦几曲歌。如果有固定的场子唱歌还有机会参加商演，民谣歌手的收入虽不丰厚，也足以衣食无虞。

民谣是放松时的一种优美表达，它更随心，更自由，平凡表达的特性让它更容易回归本质。济南民谣歌手的歌声里，有六里山南路的把子肉，有不加糖的甜沫，有曲水流觞的一脉泉水，有老济南记忆中油旋的味道。有人已经唱了二十几年，有人刚刚学起吉他，有人的歌声已经历经沧桑，有人还是青涩稚嫩。来来往往，老歌手离去新歌手加入，亦或是生存亦或是梦想，济南民谣歌手生生不息，歌声不停。

以音乐和唱歌为生

《梦回老济南》作者毕皎

或许你曾经在咖啡店、酒吧，甚至街头见过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坐在聚光灯照射或者照射不到的地方，以手抚琴，静静吟唱。有刚走出大学校门怀揣音乐梦想并为之努力的大学生，也有唱了二十多年略显沧桑的歌手。有人说他们为了生存，有人说是为了梦想。即便如此，用这样的生活方式生活着，至少他们自己是满足的。

《同桌的你》男孩们的民谣启蒙

“第一次听到老狼的《同桌的你》，简直是喜欢得不行了。”张鹏说。

张鹏年近四十，留着光头，笑称自己唱歌二十多年，都快把头发唱没了。颇有几分粗犷的外表下，他的声音宽广、悠长，很像一个略略点染了岁月沧桑的邻家哥哥，讲述一个个旧时的故事。每个星期几个夜幕深沉的晚上，张鹏会在咖啡店或者酒吧，抱着吉他唱起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来可能会一直唱到唱不动的那一天。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这首《同桌的你》，至今还是民谣歌手张鹏演出时的保留曲目。

很多上世纪七十年代生的音乐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一首歌直入心扉，迅速风靡。张鹏买来吉他，开始自己学习弹唱《同桌的你》，简直是着了迷。就这样自己学了一个多月，他终于可以弹唱这首歌，半是兴奋半迷茫的状态下，张鹏报了一个吉他学习班。觉得自己有点基础的张鹏抱着吉他去上课之前颇有优越感，他回忆说，当时觉得自己能弹唱《同桌的你》蛮了不起，进教室之前一脚踹开门，犹如“王者驾临”的风度。不料踹开门之后傻眼了，同学中有人正在“扫弦”，那是他完全不会的弹法。原来吉他还可以这样弹，张鹏心中暗暗觉得江湖太大，高手太多，于是沉下心来跟着老师一点一点地扎实学起基本功。

有点深沉，有点卖萌，是吉他老师，也是唱作人，他是圈里颇有些名气的《鲁A有个把子肉》这首地道济南民谣的作者李雅迪。李雅迪说起话来逻辑严谨，条理分明，即使是随意聊天的场合，也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课堂上老师传道授业的样子。中学时代，跟很多男孩一样，李雅迪想过弹吉他，却阴错阳差地进了绘画班。休息间隙，看到有同学用吉他弹唱《同桌的你》，他才知道原来可以用音乐这种方式抒发自己的情绪，于是上了大学之后开始学吉他。

李雅迪很喜欢民谣音乐。在他看来，民谣就是用最质朴的语言讲述一个故事，把歌者的心情说出来。这些年，他组建过乐队，写歌唱歌，在湖边卖唱，在酒吧举办过个人专场，用自己的歌记录着身边的人与人之间的故事，从亲情到友情、爱情。这位穿着超人T恤的大叔，吟唱着大济南闪烁而刺眼的霓虹灯和城市的美丽与龃龉，幸福地飞行在他可爱的生活中——只是偶尔会感慨一下渐渐多起来的肥肉和溜走的青春。

济南民谣歌手张鹏生活在夜晚的酒吧里

在曲水亭街深处，有一家名叫“野吧”的民谣主题酒吧，不少民谣歌手都有在这里驻唱的经历。喝一瓶精酿的啤酒，听几首并不吵闹的歌谣;或者和邻桌端着鸡尾酒的陌生人，吐露着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心声;光线昏暗，歌声悠扬，每个夜晚的野吧都是如此。

莫荼荼是这里的驻唱歌手。深秋的济南，小雨中的城市越来越阴冷。每周五晚上，莫荼荼都要“赶场”，晚上七点到九点先是在泉城公园内一家餐厅唱歌，之后匆匆赶到曲水亭街的野吧唱第二场。在圈子里，年仅二十二岁的莫荼荼是为数不多的美女歌手，刚刚大学毕业的她大约一年前开始出来驻唱。莫荼荼妆容精致，性情灵动又温雅，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比同龄人更成熟的思维和想法。谈到唱歌这件事，她直言觉得自己“还蛮幸运的”，刚走出校门就有朋友推荐她到合适的场所驻唱，并且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商演机会，收入不菲。最忙的时候，她一天晚上能赶三个场子，一周十几场演出，仗着年轻和对唱歌的热爱乐此不疲。

喜欢参加各种比赛的莫荼荼也曾经拿过不错的名次，2014年中国好声音校园推介会她获得第三名，后来还参加了当年的好声音巡演济南站，那也是她第一次登上万人大舞台。现在，已经小有名气的莫荼荼开始更加合理地规划自己的生活方式，提高自己的出场费，选择更适合自己的驻唱机会。谈到未来，这个乐观的姑娘充满信心，还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就已经有了不少不错的机会，自己将来一定会有更大的提升，直到成为一名有自己专辑、给更多人唱歌听的歌手。

比起其他歌手更多时间在驻唱，毕皎把更多时间花在自己简陋的工作室里。这个并不大的工作室摆满了各种乐器，他还在有限的空间内隔离出了一个录音棚。很多时间无人打扰，毕皎会自己在工作室里写歌、编曲一整天，一首催泪的写老济南的歌曲《梦回老济南》就是毕皎在这里完成的。已经逐渐迈入中年的毕皎，一抱起吉他仍然像极了大男孩，不过他笔下的歌词却浸透着历经生活磨练该有的沉淀和沧桑。

一样乐器、一场人生、一个故事。毕皎说，这是李宗盛定义的一首民谣歌曲需要具备的三个要素，很多人在大学时代都曾有过和音乐为伴的梦想，不过这个梦想和大学恋情一样，随着毕业而消散。这些年，他笑称自己做过“不违法的所有工作”，却从没放下过吉他，圈圈绕绕还是回到了专职做音乐这条道路上来。或许正是因为城市对你并没有那么友好，毕皎的歌才别样地有故事、有人生。

弹唱是一种生活和情怀

济南这座城市对民谣歌手比较善意和包容，很多土生土长或是外来驻济的民谣歌手在这里成长。每天，他们背着吉他穿梭在大街小巷，去往一个个有情怀、有格调的咖啡店或者酒吧驻唱，为了生存，也为了梦想。据说，济南的民谣歌手数量可能在一两百人以上，标准的出场价是一场150元，名气更大的费用自然也会高一些。既然会唱歌，很多歌手也精通各种乐器，所以也有人兼职开设乐器班。即使这样收入虽然不是很丰厚，但足以保持正常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很多歌手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放弃，寻求一份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只是偶尔想起当年的情怀时，再弹弹吉他。然后，又有一些年轻的大学生们加入到这个群体中，怀揣着梦想弹唱在这个永远喧嚣和车水马龙的城市。

不过，也有少数人坚持了很多年，张鹏就是这样为数不多唱了二十多年的歌手。快到四十岁的他如今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谈到音乐、弹唱、歌手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事业，而是当成了日常生活。事业可能会失去，生活永远不会。张鹏觉得，音乐是自私的，只要是歌手写出来的歌，那就都是好的，因为至少这首歌可以感动自己。如果怀揣着成名成利的目的去唱歌，背负着这样的包袱音乐就不再纯粹了。就这样简单地唱下去，当成一种普通的生活方式，感动自己，蛮好的。

张鹏说，他认识一个广西人，留着长发，走到哪里都背着吉他，像极了电影中流浪歌手的形象。其实，他是一家全国著名的连锁酒吧的室内风格总设计师，也喜欢音乐，每年都要去巴塞罗那跟当地人学习一个月，风格是当地的舞曲。有时候出差来济南，他也会在酒吧弹上一曲，哪怕只有十个人听他弹琴。张鹏说，这就是他的生活，哪怕不会大富大贵，他的人生亦是成功的。

“对天的愤怒倔强一不小心成了曾经，没有了方向迷惘之中差点信了宿命。迷失在放荡生活成了一名疯狂士兵，一个人摸爬战斗却还想要赢得战争。”这是毕皎创作的歌曲《看不清》中的一段歌词。以创作为主的毕皎更喜欢有故事的人生和有内涵的音乐，看起来有些内向的他，用自己的歌曲抒写着不太为人知晓的胸臆。毕皎很少参加商业活动，大多数时间都在埋头创作。谈到那些最终走出来颇有名气的创作人，毕皎的心态非常平和，他说，这些人并不是因为一首歌和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成名了，外人永远不知道在这一首歌之外，他付出了多少异于常人的辛苦和努力。

民谣歌手那些事儿

《鲁A有个把子肉》作者李雅迪

每个民谣歌手都有一段故事，故事里有音乐，有温暖，有青春，有泪水。人生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他们或许会继续唱下去，也许放下吉他不再弹唱。或许很多年后再回味有音乐相伴的日子，就算记忆的脸庞已经模糊，回想起来的也是又青涩又强烈的青春的味道。

二十年前，失去联系的音乐启蒙人

中学时代总是最美好的时光。意气风发的少年，怀抱一把吉他弹唱，时光正好，这是很多人眼中的潇洒和指尖弹落的才华。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夏日的午后，当时读中学的毕皎跟着同学去济南大学，同学要跟一名当时在读的大学生学习吉他。

那是本来打算去陪同玩耍的毕皎第一次近距离听到吉他这种乐器弹奏出的美妙音乐。“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当当时的大学生张朝荣抱着吉他弹唱出罗大佑的《童年》，毕皎瞬间痴迷上了，喜欢极了可以自弹自唱的那种范儿。这次教学结束后，毕皎马上开始“巴结”张朝荣，说要帮他拿吉他，张朝荣还开玩笑说“看你拿吉他的姿势就知道你不会弹”。后来的几个月，毕皎又跟着同学跟张朝荣学了几次吉他，深深记住了他自己写的“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将命运把握，不是每次投入都有满意的结果”那首原创歌曲的旋律，典型的洋溢着那个时代流行的两个主题：彷徨和流浪。

以后的很多年里，对于这个人和这段旋律的记忆始终存在于毕皎深刻的记忆中，和张朝荣本人却失去了联系。

命运和巧合在二十多年后转了一个弯，前些天他忽然接到了一个来自贵州黄果树的电话。电话接通后，那边响起了一口南方人佶屈聱牙的普通话，“毕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张朝荣。”瞬间，毕皎的记忆决堤，画面穿越到二十多年前和小伙伴一起学吉他的场景。电话两头短暂的沉默之后，毕皎唱出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将命运把握，不是每次投入都有满意的结果”这两句歌词，电话那头又是深深的沉默。

原来，张朝荣大学毕业之后就回了老家贵州，几经辗转之后放弃了音乐，从事了与建筑相关的工作。时光飞逝，张朝荣从意气风发怀抱吉他唱歌的大学生，现在成了一名头发稀疏、经常巡视在建筑工地的中年男子。前些天，他帮母亲找存折，偶然翻到了毕皎同学当时留给他的家庭电话号码。想起了那年夏天跟着他学吉他的两个少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张朝荣竟然拨通了这个二十多年未变的电话。

“我岂止是没有忘记他，他可能都不知道，他对我后来走上原创音乐的道路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毕皎说。

电话那头后来的沉默声中，张朝荣一定是流下了热泪。

音乐带来的欢笑和泪水

李雅迪弹琴总是弹很长很长的前奏，自己说是找感觉。有点萌有点深沉的他偶尔会给人不太认真的感觉，但他一直在写歌，一首一首码好了放在那里，好像这种随意不认真才是对音乐最纯粹的态度。李雅迪曾经写过一首《经三纬八》，讲的是一名校花沦为站街女的故事。

唱歌曾经给李雅迪带来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几年前他在一次活动中弹唱，有个姑娘一边听他的歌一边傻笑，说到这里，李雅迪的嘴角漾过一丝小小的骄傲和甜蜜。后来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两个人曾经穿着情侣装站在台上一起唱歌，还有人愿意花钱来听他们唱;李雅迪曾经给女友写过很多歌，爱情简直是最好的灵感来源;或者是，他在旁边弹琴，一脸爱慕地静静看着女友在台上唱歌。即使两个人因为是异地恋而聚少离多，这些伴随着音乐的美好时光片段，慢慢沉淀到了李雅迪的歌词里，用这种方式永久地封存起来。

一副姣好的容貌，一个清丽的嗓音，这两样羡煞人的天赋融合在莫荼荼身上，就让这个姑娘有了自信的理由。有一次，莫荼荼在酒吧弹唱，中场休息时，有个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来找她聊天，几句简单的交流中，她觉得这个姑娘嗓音有些沙哑，甚至是半失声的状态。来不及多聊，莫荼荼继续回台上唱歌，注意到没多久之后那个姑娘就离开了。演出结束后，莫荼荼看到自己的琴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曾经也很喜欢唱歌，羡慕你这样又漂亮嗓音又好听，还可以自由弹唱的女孩”。看到这里，她似乎瞬间明白了这个嗓音沙哑的姑娘的忧郁。后来，她把这个姑娘的经历写到自己的原创歌词里，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她的梦想唱出来。

弹唱经历并不总是温情的。有的酒吧老板会规定，客人点歌需要先付点歌费用。有次有客人向莫荼荼点歌，因为酒吧规定，莫荼荼告诉客人需要先付点歌费，没想到当场引爆了本来就有点喝多的客人，客人冲着她大骂，各种脏话扑面而来。哪怕心里充满了委屈，莫荼荼还是眼里含着泪水给客人赔了不是，平息了一场争端。不过从那以后，她学会了拒绝一些不合理的要求，知道了弹唱生活也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学会了最大程度上保护自己。

现在还年轻，莫荼荼并不着急，同时在努力学习更多的专业知识，相信那些成名的专业歌手一定比自己付出得还多。热爱自己目前的弹唱生活，莫荼荼觉得非常快乐，“能用自己的爱好养活自己，就挺厉害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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