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时代,和实体书店逐渐消亡的进度表,竟然有如此精准的重合。
2008年刚到北京,惊叹的是京城不愧是文化中心。单单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园里,就有四五家小书店。8年多过去,人大的大楼新盖了一幢又一幢,书店却越来越少。前不久,传出令人遗憾的消息,蜗居在新图书馆地下室一隅的静闲斋书店,也要在这个冬天关张了。
在图书馆还在老馆的时候,这家书店就已经存在。一进借阅大厅,就能看到通道边的书摊,书摊通常不会有人看着,要看书,自己随意翻阅就是,如果要结账,就得走到里边的小屋找老板。后来,图书馆新馆落成使用,成为学校的新门面,书店自然得搬到地下室的角落。如果不悉心寻找,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图书馆里还有这么一家小书店,但它终归有个安身之所。
说静闲斋书店是人大最有气质的书店,大概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更为知名的宏图书店,以卖教辅书为生存策略,虽然众人皆知,品位却降了不只一等;人大出版社的读者服务部,虽然兼卖学术类书籍和闲书,但是属于官办,多少缺点亲切感。静闲斋还偶尔卖港台版书籍与外文原版书,遇到熟客,老板也不吝神神秘秘地掏出新到的几本禁书。我的英文精装版《哈利波特》就是从静闲斋买得的,在因室友打游戏而难以入眠的若干个夜晚,引领我进入澎湃的魔法世界。
我刚到北京时,没事儿喜欢逛逛全城有名的书店,其中一些书店与我的私人阅读史产生紧密联系。中关村的第三极,佟麟阁路上的三味书屋,隆福寺的中国书店,美术馆旁边的三联书店这其中,第三极已在多年前倒闭,我留有一张没用的会员卡,在屡次搬家时看到时,难免叹息。想当年,第三极与对面的中关村图书大厦较劲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大型实体书店将打折常态化,造福了周边穷书生。
一所大学至少要有一家独立书店。北大风入松曾是有名的代表。当年,风入松时常举办讲座、新书发布、签售等活动,营造谈笑有鸿儒的氛围,以此吸引客流。我印象深刻的是,风入松的过道张贴着各种名流光顾的照片。作者与书店的互动史,可以追溯自鲁迅与内山书店,在读书人看来像一场又一场奇遇。我本以为,以堂堂北大第一学府的地位,那么多教师和学生,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旁听生,养活一家学术类书店不算太难,但是,它终究以暂停营业的名义永远地关门了。
蓝旗营的万圣书园与其对面的豆瓣书店,至今葆有旺盛的生命力。万圣书园同样以经营学术类书籍为主,风入松关张后,它在海淀高校区的地位就类似于东方教主了。好像有个说法,就是一个学者来到门面不算大的万圣,总能找到自己需要或者想读的书,而在面积数倍于它的大书城往往觅而不得。此言虽然不乏溢美,但至少能说明了万圣选书能力的卓尔不群。尽管京东等财大气粗赔本卖书赚吆喝的电商看上去有很多库存,但是每次要购买印量稀少的学术书籍,一查准没货,图书电商不过是堆砌畅销书而已。万圣书园满足了读书人对小众的需求。
至于豆瓣书店,尽管与豆瓣网没有半毛钱关系,却以文艺青年为主要客户。豆瓣书店主要售卖图书尾货,因而常年有折扣,有的书打完折,甚至比网店还便宜。一些通俗类读物刚出版时很畅销,出版商大量加印,却没有考虑到后期销售乏力的问题。所以,在豆瓣书店也能找到前阵子的畅销书。我不是说畅销书一律不值得读,而是想给豆瓣书店做一个不收费的广告:一本新的畅销书刚出版时,不要急着买,等过了这段新鲜劲儿,豆瓣书店也许就姗姗上架了。
位于上海闵大荒的华东师范大学,也曾拥有过一家独立书店季风书园。它维持了大概3年时间。书店员工来历不凡,有的本身开过专卖诗集的书店,有的从事过艺术推广工作。所以,除了像普通书店那样静静地卖书,季风书园常常组织一些脑洞大开的活动。比如,员工在店里排演话剧,办一场读诗会,在落地窗上写诗句,怎么样好玩就怎么来。
在一个暑假的夜晚,校园冷清了,季风书园做咖啡的小哥还举办小型观影会,素不相识的几位观众围坐,看完一部香港电影《三条窄线》,然后自发进行了一场热烈讨论,读者各自零碎独特的记忆,拼凑起对各自生活过的城市的印象。学校一些教师很支持书店发展,时不时举办沙龙、讲座,邀请学者、作家、媒体人前来交流。有的院系还专门买了季风的购书券,作为奖品赠送给优秀学生。
怀孕的流浪猫偷偷钻进季风书园,然后生下了几只小猫崽。偶尔还能看到小猫咪趴在西方哲学的书架上睡觉。
即使校方免了季风书园的租金,最后,这家书店还是离开了这座校园。
每一所大学都应该有一家书店,就像一个城市社区少不了一家菜市场。每有一家书店撤出大学校园,就会让大学的底色黯淡了几分,说得严重点,大学精神也因此少了点高雅,多了些庸俗。前些日子,中山大学一家修鞋摊的去留,引发了中大师生与其历届校友的大讨论,最终舆论的强烈诉求下,校方决定在校园改造中保留修鞋摊,为其另觅新址。我想,如果给历届人民大学校友的味蕾留下深刻记忆的汇贤水饺也要关张,恐怕也会激起类似反弹。
一家修鞋摊、一个饺子档口且能如此爱护,何况承载大学精神的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