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有种公共场所几乎每天都人头攒动,几乎每项服务都要排长队,几乎每个人置身其间都倍感压力,这种把火车站春运场景常态化的地方,就是近年出现的规模超大、人气超旺的“超级医院”。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湖南、河南、四川等地采访发现,一方面,“超级医院”在服务公众卫生健康、承担社会责任方面发挥着“超级能量”,但另一方面,“超级医院”背负的“超级负荷”、无处不在的“超级竞争”和医患双方的“超级焦虑”也让人触目惊心。更为严峻的是,“超级医院”极强的“虹吸效应”一定程度上加剧基层医疗资源的紧缺,形成基层医疗质量跟不上,“超级医院”却越来越大的怪圈。
“超级高配”运营“超级业务”
今年9月,投资48.5亿元的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郑东院区投入使用,新增床位3000张。这标志着郑大一附院“一院三区”(河医院区、惠济院区、郑东院区)格局成形,其编制床位超过8000张。而事实上,这家医院实际床位超过10000张。
郑大一附院,是中国“超级医院”的缩影。
“最近十多年来,全国公立医院都进入快速扩张时期。1996年,我们医院床位还只有1000多张,现在已增长到近4000张。”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副院长黎志宏说。
“超级医院”往往拥有着“超级设备”。记者在湖南湘雅Z、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郑大一附院等单位采访发现,动辄需投资上千万元的达芬奇机器人手术系统、DSA(数字减影血管造影系统)、pET-CT系统(非侵入性的高科技医学影像检查技术设备)等世界顶级医疗设备,基本是“超级医院”的“标配”。
撑起“超级医院”的关键还包括“超级医生”。以位于长沙的湘雅二医院为例,全院职工5000多人,医护人员3000多人。很多与这家医院打过交道的人都坦承,医院那些35岁到40多岁的医师临床经验丰富,很多基层医院的疑难杂症,他们治起来驾轻就熟。而这所医院的不少专家,则是外地会诊或手术、国际和国内学术会议、高峰论坛争夺的人才。
基础、设备、人才三大支撑构筑的“超级医院”,运营着“超级业务”。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年门诊量近500万人次,年出院病人30多万人次,年手术台数20多万台,2015年收入达80多亿元。
2015年,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门、急诊超过500万人次,出院人次突破22万,手术超过13万台,日门诊量最高峰可达18000人次。
中南大学旗下湘雅一医院、二医院和三医院日均门诊、急诊量总计2万多人次,每年的住院手术台次大约在20万台以上,年总收入超百亿元。
“超级需求”催生“超级焦虑”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院长李为民说,随着医保覆盖面的不断扩大以及保障水平的不断提高,加之老龄化进程的日益加快,人们到大医院就医的需求也迅速增长,这是催生“超级医院”的重要动因。
记者在一些“超级医院”采访发现,患者和家属到这类机构就诊,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难”。一位“超级医院”负责人坦言,民众由过去主要抱怨“看病贵”,如今重点吐槽“看病难”。
排队难。
无论是挂号大厅、门诊大厅还是诊室、病房等,多数“超级医院”经常人满为患,如同春运火车站。
在一些“超级医院”,楼梯间、住院楼走廊甚至楼外的大广场,时常可以看见有人打地铺。在这里,什么都要排长队:挂号、看病、取药、取化验单、坐电梯……
尽管很多“超级医院”门诊或住院大楼配有上十个甚至几十个电梯,但每一个都要等很长时间。“有时候等到了电梯也进不去,里面塞满了人。”带父亲看病的张泽无奈地说。
挂号难。
“谁能告诉我湖南省中医附一专家张涤的黄牛号贩子电话,跪谢,给孩子看病,急求!”长沙的患儿母亲未艾在微信朋友圈求助。
长沙一位患者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湖南儿科名医张涤的号一号难求。前期,“号贩子”兜售的“黄牛号”,已经从100元炒到了500元,一些排队挂不到号的家长无奈高价求号。
“在大医院专家是紧俏资源,著名专家‘黄牛号’就是被炒成‘天价’,还是供不应求。谁能约到一号难求的专家,谁在社会上就有面子。”一位业内人士透露。
预约难。
为了解决挂号难问题,全国很多“超级医院”试水“非急诊全面预约”。就是除影响生命体征的急诊病症外,其余患者可通过手机App、微信、电话、网络或现场自助机、医师工作站等渠道预约。
“非急诊全面预约”出台初衷,在于简化挂号流程,改善患者的就医体验,缓解医院周边道路的交通压力和打击“号贩子”。
然而,记者采访发现,预约挂号并非灵丹妙药,在有的地方只是将现场拥堵变成了“预约塞车”。
“前面大概有无数人,我举着电话在线等半个多小时后放弃了。”一位欲通过电话预约挂号的患者无奈地说。
“预约专家号太难了,一般得提前两三周。盯着手机屏幕抢号,专家号放出来一愣神就没了。”一位走“微信通道”的患者说。
就诊难。
“带孩子到一家大医院看病,光是诊疗卡新流程就能把人弄疯。”北京市民南先生说,有的医院新推出“芯片卡”搞“实名就医”,建卡需持患儿监护人和代办人身份证原件、患儿身份证(或户口本)及出生证明,外加填报一张复杂的表格。相关证明文件少一样,就只能办临时卡,只能挂当日剩余号。
湖南患者陈虹告诉记者,她最近到一家“超级医院”看病,“很幸运”地挂上消化科专家号。血常规、尿常规、B超、CT等检查加上等结果花了将近一整天。末了,看医生不到10分钟。医生诊断需要住院,但却至少要等一个月才有床位。
各地“超级医院”周边,往往有总人口数万甚至上十万的特殊街区。此间,餐饮、旅馆、出租屋、花店、日用品、看护、殡葬用品乃至“号贩子”、“血贩子”、“医托”、算命相面、黑救护车等百行百业都十分兴旺。
“超级医院”背负“超级负担”
加床是“超级医院”的常态。李为民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目前华西医院有4100张床位,但是仍然“一床难求”。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一儿科护士说,儿科经常加床排到电梯口,高峰期甚至楼梯间都住满了患者家属。
今年春节后第一天上班,“郑大一附院”300多个医生看了约两万病人,平均每个医生一天看66个病人。“每次坐门诊都像是上战场,水也不敢喝,就怕上厕所。有些病人抱怨就诊时间短,可是那么多病人等着,一天48小时也看不完。”泌尿科一位医生说。
“在超级医院当医护人员也很烦恼、很无奈!每天都在加班,做手术的医生连吃饭都在手术室内,有时候没时间吃饭就喝瓶牛奶。我们经常调侃自己:现在精神科医生快得精神病,神经外科医生中风的危险增大,儿科医生没有时间给自己的孩子看病……”湖南一位“超级医院”名医告诉记者。
记者了解到,目前多数城市对大医院普遍实行医保“总额预付”,对每年度医保额度总量控制,超出将由医院自己承担。相关“超级医院”常规疾病病人占用大量医保额度,每年年尾为了减少“超支”,只好拒绝收病人。
“我是长沙医保病人,在湖南一家大医院住院时就碰上报销难。医院说市医保部门欠医院几个亿,医院不敢再收长沙医保病人了。”一位患者抱怨说。
诊疗服务总量大、危重病患风险高,医疗纠纷也更容易缠上“超级医院”。
《广州医疗纠纷诉讼情况白皮书(2010-2014年)》显示,医疗纠纷多集中在大医院。面对一些家属及患者不理性乃至暴力的维权行为,不少“超级医院”都“有苦难言”,往往忍痛赔钱息事宁人。
记者在多地采访发现,保持或栖身“超级医院”,似乎是各大公立医院的目标和使命。为此,必须拼命挖人才、抢名医以及比拼砸钱买设备。
高价购进医疗设备,医院还要挖空心思扩大“宣传效应”。一位医生介绍,当地有两家大医院同时引进了达芬奇机器人手术系统。为了争第一,其中一家深夜找病人做手术,而另外一家因为是凌晨做的手术而“惜败”。
“超级虹吸”引发“超级质疑”
不少业内人士表示,当前“超级医院”具有极强的“虹吸效应”,其源源不断地吸收招揽基层医疗机构的优秀人才,导致基层医疗机构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
一位大医院负责人说,大型公立医院最理想的状态是接收疑难重症病人,承担部分教学任务,规范化培养医学人才。然而目前的状态是,大型公立医院都需要自负盈亏,都要创收,于是,就会想办法扩大规模。
“‘超级医院’过度扩张,形成了对医疗资源、优秀人才、患者和医疗费用的四大虹吸效应,造成了‘医保资金向上走,基层病人向上转’的局面。”湖南省一家三甲医院负责人说,“超级医院”破坏了资源的合理配置,人为地导致医疗资源的失衡。
由于“超级医院”体量大,要维持运转,它们必然通过各种竞争手段,“虹吸”医疗专业技术人员和基层的病人资源。其结果是分级诊疗难以实施,“看病难”的问题始终得不到有效解决。
“在分级诊疗推进过程中,人才缺乏一直困扰着基层。”一家“超级医院”负责人说,“基层医疗机构有没有能力治疗基础疾病及接受转诊病人,大型医院愿不愿意把康复病人放到基层,患者愿不愿意在基层首诊。如果三个问题解决不好,那么分级诊疗就很难落地。”
湖南省龙山县人民医院院长贾琳说,目前基层医院人才欠缺,不得不 “拔苗助长”培养基层骨干,但是很多优秀人才把县级医院当“跳板”,条件一成熟,就“跳槽”到大医院,基层医院很难留住人。
“基层医疗水平提高不了,老百姓看病就只能往大医院跑,现在群众对基层医院信任度逐年降低,这很让人担忧!”湖南省桑植县卫计局副局长向林认为,基层医疗机构服务能力和医疗质量跟不上与“超级医院”越来越大,已经陷入恶性循环。
济宁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