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皮埃罗斯加鲁菲时,雾霾红色预警在北京已持续了 4 天。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他更喜欢我们叫他皮埃罗,而不是斯加鲁菲先生。
这位年过六旬的长者拥有一头茂密的银发,但皱纹不多,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很健谈,精力充沛,一聊起硅谷就立刻兴致高涨。尽管出生在意大利,他却没有明显的口音。自上世纪 80 年代起,皮埃罗便生活在硅谷,一路见证了近 40 年来硅谷的发展与变化。
他是《硅谷百年史伟大的科技创新与创业历程(1900-2013)》一书的作者。被认为迄今为止,最为全面、系统地讲述硅谷的独特之处和成功奥秘的一本著作。
在 12 月 20 日腾云智库创新峰会上,皮埃罗刚刚与几位中国专家结束了一场关于发现中国创新力的讨论。在硅谷我们是不谈创新的,创新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的事情。我们在清华大学百年礼堂的后台相遇,皮埃罗显得意犹未尽。他毫不吝啬言辞去揭露硅谷存在的问题。在皮埃罗眼中,硅谷的大公司们买下了所有的创业公司,却也在摧毁这些公司。以下是访谈内容:
中国投资人加剧了硅谷泡沫
经济观察报:有一些中国的天使投资人一年能投几十个项目。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皮埃罗:我从未在硅谷听说过这种情况。在西方,投资人他们要带你,会保护你,而不是仅仅给你钱。他们真的想知道你在干嘛,每周都要见面听取你的进展。很严肃地说,你一年投那么多案子,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情。或许一些投资人能投 10 到 20 家公司,但是核心仍然是天使投资人在把创业公司当成孩子来呵护。我要抚育我的孩子;我希望帮助你的事业成长;我把你引荐给别人。所以听说有投资人投那么多案子,对我来说真的很诡异。
经济观察报:在硅谷,一个天使投资人一年通常会投资多少家公司?
皮埃罗:大多数天使投资人都很谨慎,一年投资一个项目,或者 2 到 3 个。他们会非常小心地跟进。但是,现在有太多资金。这会造成一个可怕的情况。
经济观察报:近年来,越来越多早期投资人去硅谷投资项目。你如何看待?
皮埃罗:很多中国投资人的名声并不好。当然,对于那些急于从中国获得资金的人来说,这些中国投资人的名声是很棒的。然而,我们要思考,很多中国投资人其实并不明智。我们看到了他们的许多投资案例,有时我们真的很难理解。许多钱放到了基金或者孵化器里。我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些人在传统行业实现了财富积累,但是他们大多都不真正懂高科技。此外,中国投资人有太多太多钱,就不免会出现浪费。投资应该是有所选择的,应该奖励那些优质的项目。
现在硅谷的确有很多新兴的独角兽公司。如果研究一下是哪些资金在背后推波助澜,有时会发现其中有很多来自中国的资本。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把钱投在这些地方?硅谷的投资人把钱放在这里有时很好理解,可能因为在当地的一些资源需要协同。
此外,硅谷存在着连锁反应一些机构投了,另一些机构就会自动跟投。比如你投 1000 万,他投 100 万这是典型的硅谷泡沫。恰恰这个时候,中国投资人来了,还往里砸入 5000 万。
投资人常常是问题所在
经济观察报:天使投资的助力对于创业来说非常重要。对于硅谷的创业者而言,什么样的投资人算是好的投资人?
皮埃罗:所有投资人都是坏的。创业公司应该保持饥饿。
经济观察报:为什么这么看?
皮埃罗:资金本身是一个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如果创业者很容易就拿到了政府或是投资人的钱,他创业的初心就变得难以保持。硅谷现在正在酝酿的问题就是创业公司拿钱太容易。然而,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正相信自己正在做一件靠谱的事情。
上世纪 80 年代,当我来到硅谷时,情况正好相反,那时候创业公司很难拿到钱。80 年代创业需要辞掉工作全力以赴,没有钱只能去车库,然后不断打造产品向风险投资家们展示。
当钱很少时,人们关注的是到底创业者是不是真正相信他们在做靠谱的事情。他们或许会有很多次失败,但至少你知道他们真的信仰自己的事业。他们严阵以待,会每天工作 20 个小时去实现他们的梦想。所以,在这层意义上,我更宁愿市场上的钱少一些。
经济观察报:在硅谷,最受欢迎的投资人身上有什么特质?
皮埃罗:创业公司欢迎资本,但让创业者拿钱太容易却是投资人最坏的一种帮助。好的投资人提供资源网络,而不仅仅是资金。优秀的投资人应该像是一位严格的父亲。
经济观察报:你是否听说过因为投资人而导致优秀的创业项目最终走向失败的案例?
皮埃罗:我听过许多次。我不认为投资人是世界上的一种积极力量。他们常常是问题所在,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硅谷不是由投资人创造的。
经济观察报:现阶段,中国存在很多创业公司仅仅是为了融资而融资。
皮埃罗:是的,硅谷也有类似现象,因为市场上有很多钱。顺便提及一下,现在中国的投资者们给了硅谷太多太多资金。
现在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人舍弃了优质的工作、高昂的薪水去创业,原因在于他们马上就能拿到 500 万美元投资。那我如何能判断这些人真的严阵以待呢?
谷歌等大公司正在扼杀创新
经济观察报:2001 年2012 年,是美国风险投资挣扎的十年。投资的财务回报率也很低。现阶段,形势是否有所好转?
皮埃罗:我更喜欢危机的时代。所有伟大的创新都是在危机的时代诞生。
硅谷变化飞快。在过去 5 年中,最大的问题在于,第一,太多资金;第二,大公司们买了很多小公司,这扼杀了创新。
这些问题不是创业公司的问题,这实际上是硅谷的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拉里佩琪(Larry page,谷歌创始人之一)自己也知道创新将不再来自谷歌,作为一家巨大的公司,它很难再去真正地创新。
硅谷的大公司们正在买下所有的创业公司。有时,他们并不是在买公司,而是在买那些创业者。大公司可能会花 1000 万美金来买他很欣赏的人所创立的公司,然后扔掉技术,仅仅让创业者来领导其他的项目。所以现在有一个新词叫acqui-hire(人才收购)。大公司兼并了一家创业企业,是他们想要这里的人,这才是真相。
我的观点是谷歌正在买下这些公司,他们雇佣了这些人去投入到自己的项目之中,却也正在摧毁这些公司。
经济观察报:或许这些公司本来可以成为下一个谷歌。
皮埃罗:是的。在上世纪 80 年代,90 年代,甚至 00 年代,这种现象还没有发生。因此苹果、谷歌、脸书,等等,还拥有机会去成长。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现在机会并不存在了。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悖论。然而,谷歌花掉了那些所有的钱去买创业公司,这本质上是在扼杀创新。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如何能成为下一个谷歌?如果谷歌买下他们的话。如果有人从谷歌萌芽之始就买下谷歌,今天就不会有谷歌了,谷歌可能会是一款非常糟糕的搜索引擎。没人买下谷歌,所以谷歌才能够有机会成长,继而专注于它的核心技术。现在的我们才能拥有一款优质的搜索引擎。
谷歌正在试图确保没有谁能够成为下一个谷歌,希望历史止步于此。谷歌在去年买下了几十家公司。今年,可能又会买另外几十家。硅谷的大公司们买下了所有的创业公司,我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当然,这对谷歌和创业公司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对创业者而言,他们拿到了钱、20 多岁就能实现财务自由是一件开心的事。但整个生态系统却是病态的。
硅谷的创新不是由政府规划而来
经济观察报:你曾经说过,硅谷是特定环境的产物。硅谷在湾区,这是一个非常有创新力的地方。硅谷的所有艺术都很具有创新性。那么,在你看来,艺术与科技创新相关吗?
皮埃罗:回顾整个人类社会的历史,当一个地方的科技领先时,这个地方的艺术成就也会同样斐然。比如 1000 年以前的中国是当时的创新源泉,当时中国社会中一个人可以同时是政治家、艺术家、作家、诗人、数学家。创新力是打包成套出现的。
经济观察报:记得你的观点是硅谷不可复制的吗?创新来自于其自然演进而来的社会土壤。
皮埃罗:在硅谷我们是不谈创新的。在硅谷,创新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的事情,所以我才会经常讲我们不断的去关注技术的本身,其实它就是一个错误,至少在硅谷是这样的。因为创新是来自于一个本身就非常具有创造力的社会。那类人是最具有创新力的?首先,最不具有创新力的就是官僚的政府机构、国有企业、传统企业。而最具有创新能力的通常是艺术家、音乐家、作家和媒体人,而不是技术人员。
硅谷所在的旧金山湾区,在全世界范围内,是移民与当地人融合程度最高地区。这些移民他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文化,在这里共存。所以在我的书里面,我花了大量的篇幅来证明社会在创新的过程的重要性。
硅谷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的创新并不是首先由政府规划的,而且也并不是由大型公司来主导的,而是在本身就非常具有创新力的社会中自然而然产生的。
但硅谷模式并不是创新的唯一模式。硅谷喜欢破坏性,而中国人喜欢和谐,这就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创新。
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模式,硅谷给世界提供的最大的启示就是在一个包容的具有创新性的社会中自然可以产生出具有创新力的技术。
很多科技园区像是监狱
经济观察报:如果一家公司里,都是同一类型的人,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家公司很难有创新?
皮埃罗:这是几乎是一个监狱了。我来到中国后,中国的朋友带我去参观科技园区。中国有很多非常不可思议的园区。但我仍觉得这是一个监狱,非常美丽的监狱。这些园区不是一个属于创新者待的地方,而是属于那些只懂服从和执行的人。这与旧金山的湾区大不相同。
经济观察报:你曾在书中提及,硅谷的价值不在于发明,而在于把科技成果迅速传播。中国也不是互联网的发明之地,但今天中国移动互联网已经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你如何看到中国移动互联网近年来在全球的扩张?
皮埃罗:这让我印象深刻,但这不是创新。中国企业非常善于融合旧经济和新经济,但我没有在中国看到真正意义上的创新。
人工智能是一个泡沫
经济观察报:你曾写过一本 300 多页的关于人工智能的书。你如何看待人工智能?
皮埃罗:人工智能绝对是一个泡沫。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人工智能,人工智能这个词它其实第一次出现在 1956 年,也就是说人工智能它整整沉寂了 60 年。大量资金在短期内进入了人工智能领域。但包括谷歌在内的公司都没有在这个领域获得收益。所以,人工智能领域绝对是一个泡沫。
我在我的书里表示,人工智能的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夸大的。大家觉得机器人将无所不在。但实际上,在人们家里、街上,我们都没看到人工智能的运用。但是,你仍然能够从媒体的报道中看到很多人工智能的消息。
首先,我这本书是一本介绍人工智能历史的书籍。揭示了到底人工智能能做什么。机器不会拥有常识,而人类具有。人类能够在日常生活中做很多事情。能买东西,能逛街,这是常识的体现。有常识才有智能。如果你知道 16 乘以 24 等于 384,但你不能自主逛街,这不是智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被误导了。我们给智能套上了错误的术语。智能不是关于阿法狗,智能是关于简简单单的事。我在煮开水,水很烫。我让你把手伸进去,人类不会这样做。
但如果你命令机器人这么做,它会毫不犹豫,因为它没有常识。只有人类构造的工作,才能够被机器人窃取。很长时间内,构造工作是人类一直在做的事情。我们创造了日常工作,也创造了机器人来做日常工作。但是机器能够做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他们并不能做所有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因为很多事情需要真正的智能。
(本文转自《经济观察报》,原文标题《硅谷百年作者:是中国投资人加剧了我们的泡沫》,高阳、李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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