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晟
世界就是这么有趣。
时间转过今年,关于智能手机市场,贬低小米、力捧华为的文章忽然多起来了。说来说去,无非都是重营销是邪路,重研发才是正道的论调,这个理论(如果可以称之为理论的话)看起来那么正确、那么容易懂,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懂得,没有人大肆宣传呢?照我看,起决定作用的还是 4 月份的一份出货量报告,小米已经跌下手机出货量的前 5 名,于是大家需要找一个解释。
同样有意思的还有关于联想的报道,已经很久没有被密集关注过的联想最近也成了众人唱衰的对象。在我印象里,联想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唱衰了。而且这次同样没什么新意,贸工技还是技工贸的决策,柳传志与倪光南的旧账等等,照例又要被翻出来炒一次。当然,新一波的唱衰者甚至不能完全记得自己的前辈,在前几轮唱衰中颇有过一些市场的观点,比如只懂得走性价比路线、搞政治强于搞商业等等,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被新一轮的唱衰者挖出来重见天日。
许多年前我看到这类文章,都觉得很爽,原来纷繁复杂的现实背后,原理竟然是那么的简单直白,我们掌握了它们,就把握了事物发展的脉络。后来看得多了才慢慢发现不对劲:之前被唱衰的公司未必会一直衰落下去,之前被看好的公司也有可能突然夭折。看来,原理和脉络也有不灵的时候。再后来我才想到,那些分析历史、总结原理的文章为什么百发百中,未必是因为它们真的有道理,大多只是因为历史已经没有其它的可能,所以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可以。换言之,这些分析和原理只需要解剖标本就可以,标本不会反抗,所以也不存在其它的可能。
这大概不只发生在中国。在万众瞩目的硅谷,同样的现象并不罕见。
1991 年,思科(Cisco)任命钱伯斯担任高级副总裁,当时的思科还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1993 年,思科开始采取收购策略,填补技术蓝图上的空白。1995 年,钱伯斯接任 CEO,开始大肆收购。1997 年,思科的年收入达到 40 亿美元,成了大众关心的明星企业。1998 年,思科的年收入更是冲到了 85 亿美元,是 1995 年的 6 倍
当时的媒体是怎么解读思科成就的呢?以下观点均来自《财富》、《连线》等杂志和分析思科的专著。
钱伯斯,从出身考察,就是低调、谦逊、有抱负的代表;思科极度重视客户体验,在互联网大发展的时代,思科勤勤恳恳地为大家修路筑桥,理应有丰厚的回报;独特的企业文化,保证大家都能阳光、开心的工作;高超的收购技巧,让思科灵活机动地进入了新的领域,并通过一系列措施保证整合的平稳和效率
时间到了 2000 年,科技板块急转直下,思科也未能幸免。2001 年 4 月,思科不得不注销了 22 亿美元的库存,股价也由最高的 80 美元跌到 14 美元,市值跌去 400 亿美元。
一年之中形势大变,思科从峰顶到谷底,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再来看看各种专业媒体的分析。
无论《财富》还是《商业周刊》,都开始批判思科的问题:领导人不那么有远见,公司对待客户的态度傲慢,销售技巧令人生厌,与供应商签订的长期合同并不合适,产品也算不上特别好总之,之前分析的优势,现在全都变成了问题。
你或许觉得这很有意思,不过事情还没完,更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面。
2001 到 2003 年,虽然市场低迷,钱伯斯等人坚信未来,不屈不挠地把思科带出了低谷。在 2003 年 11 月,《商业周刊》又做了一期名为《思科归来》的文章,内容一如既往地精彩,并且专门批判了思科在 2000 年的各种错误。
据分析,当时的思科失去了控制。西部牛仔式的企业文化导致部门协调混乱,工程师只关心自己的奇思妙想,根本不考虑后果。长期以来重视的研发投入完全是一团乱麻。在销售商不计代价追求增长,大家都只忙于订货记录,根本没时间管效率、降低成本、团队合作
看完思科的故事,再看今天的科技媒体,以及对各种公司的分析报道,是不是觉得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原来各种热闹不过是旧日重现?如果是,也就是承认很多的分析和总结都是有问题的。那么,这些分析和总结,这些原理,是不是真的有用呢?如果没有用,问题又在哪里呢?
按照我的经验,大多数情况下,数据或许还有些用,但分析基本是没用的。公司经营和报道分析完全是两回事,公司真正的成功经验是很难用几条简单道理总结清楚的。
我曾经和朋友认真讨论过,公司的经营是不是可以通过计算机程序来决策,答案是否定的。每家公司每天面对的情况都是不同的,而且时刻在变化,面对这种形势如何决策,除了数据,还离不开经验(和直觉)以及各种随机因素,而经验(和直觉)是很难量化和总结的(至少在这个阶段是如此)。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一些工作经验的人,即便专业技能不那么强悍,照样获得职场青睐。反过来说,经验的主要作用也局限于告诉人什么是错的,而不是什么一定会成功,所以拥有足够的经验,往往也只能保证少犯错误,而不能保证必然成功。
不理解公司所处的环境是时刻变化的,以及公司应对变化的决策过程和影响因素,就很难理解外界报道与公司运作之间的差异,因为报道分析要面对的是读者而不是专门的企业经营人员,所以总偏爱删繁就简,找到事物背后的规律,制造让普罗大众恍然大悟的效果。所以,删繁就简往往变成了一厢情愿地删减事实,甚至相信事实就是我写的那样。媒体不可能也不必为报道的一致性负责商业周刊可以把思科捧到九天之上,也可以把思科踩到九地之下,作为媒体无可厚非。
但是,成功的公司很少像报道那样,是依靠一以贯之的简单道理实现的。它们之所以成功,往往是因为在几个合适的阶段采取了合适的措施,而这些合适的措施未必是一脉相承的,采取它们的原因或许是运气,或许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能力但是这一切,往往是大家不理解,或者不愿意承认的。
回过头看小米,今天恣意指责它不重基本功当然很容易,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人给出除了重视营销,还有怎样的办法把一家初创公司段时间内做到这么大的解法,也没有人总结过一家靠互联网营销起家的公司,应当在什么时候把重心转移到技术,或者如果华为没有决定投大量资源做消费终端,小米将会怎样,这些问题才是小米真实面临的决策。这些问题探讨起来很麻烦,也不够刺激。但如果你不只是希望搞热闹,思考这些问题绝对比简单指责小米就是不重视研发更有意义。
济宁IT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