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北京海淀区东升乡打工子弟学校——新希望学校距开学还有3天,家长们却发现校舍已被夷为平地。目前北京约有农民工子弟30万到40万人,这些孩子约有40%~50%在公立学校读书,在民办学校接受教育的打工子弟约在20万,按照张志强的说法,流动性在30%左右。
新希望学校幼儿园部也面临拆迁
拆除中的海淀区新希望实验学校
核心提示:虽然经历了2006年的 取缔风暴 ,也早已习惯了在合法与非法的灰色地带间坚持办学,这次北京关停24所打工子弟学校的消息一公布,还是令学 校校长和服务流动人口教育的志愿者们大呼 措手不及 。家长们急着跑到学校找校长和老师问 开学了孩子去哪儿 ,更不幸的是,那些还在老家或者赶回北京的 路上,还来不及得到消息的孩子就已经 被失学 。 一刀切 地关停打工子弟学校,把那些原本已经适应自己生活环境和节奏的孩子分流到同一区域的 公办学 校 ,也许只是实现了字面意义上的 教育公平 。
突如其来的拆迁
一周来,双胞胎姐妹陈颖和陈瑞一直很沉默,只有10岁的小姐妹失神地坐在自家私搭的石棉瓦棚子下,脸上带着这个年纪原不该有的忧虑。暑假本来过得很快乐,放暑假时,学习成绩较好的姐姐陈颖还欢天喜地地从学校拿回了新的奖状 15平方米的小平房里住着一家五口,正对门口的墙上,四五张奖状是这个家最醒目的装饰品。直到8月11日,距离新学期报到还有一星期的时候,超出她们年纪考虑的问题出现了:只一墙之隔的学校怎么一天内就变成了废墟瓦砾?母亲何凤莲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10日,学校门口突然贴出告示,说要拆除。第二天就来了30多个保安,还有一个推土机,大半天时间就拆光了。
新希望学校1994年就在后八家村建校,比周边很多住户的资历还要老,它更是陈颖、陈瑞这对出生在北京的姐妹记忆中最熟悉的地方。 从4岁就开始在学校旁边的新希望幼儿园上学,然后是学校的学前班、小学。 新希望学校囊括了从幼儿园、小学到初中的全部年龄段教育。 这符合打工人群的需求,一般孩子念完初中,要么回老家念高中参加高考,要么就可以到社会上去打工了。 北京大兴区某打工子弟学校校长张然(化名)对本刊记者说。学校被夷为平地,旁边的幼儿园也被关停,海淀区东升镇给出的理由是: 存在重大消防安全隐患,不宜办学。 学校所在地的租赁合同在今年6月30日到期,产权方东升乡科技管理站理所应当地收回了场地。但是家长们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拆迁通知没有在学期末传达,而却在新学期即将开始时突然下发,东升科技管理站和学校负责人都没有就此给出解释。 放假时一点拆迁的消息都没有,学校还收了每个孩子100块钱的押金。 这是何凤莲得到的仅有的一点信息。
学校的安全问题确实让人担忧,本刊记者在尚未拆除的幼儿园看到,房顶都是彩钢结构,据何凤莲讲,小学是一栋房顶和四壁都由彩钢板搭建的二层小楼, 就和建筑工地的简易宿舍一样,每个班都有五六十个学生,学前班最多,有70多个 。这个二层小楼的学校有在校生不下千人,周围是密集的棚户区,一旦发生火灾后果确实不堪设想。局促狭窄的教室看起来让人很难受,在新希望学校只读到三年级的申明聪告诉本刊记者: 虽然教室装了空调,但还是很热,根本没有效果。 而学校收取的费用里,每个孩子夏季要交60元的空调费,冬季则是60元的暖气费。申明聪并不喜欢这个学校: 老师很凶,对成绩不好的孩子会体罚,我亲眼看到班上有同学被老师踢,还有的手心被老师打红了。 何凤莲对学校也并不是很满意: 每年每个孩子的学费800多元,再加上校服费、书本费、资料费,都加上也要小2000块钱。隔十天半个月孩子就得回家要次钱。
即便如此,新希望学校至少可以让何凤莲的孩子有学上。学校解决了何凤莲把孩子带在身边的问题,让夫妻俩安心打工,现在学校被拆,让家长们着急又无奈。
不确定的合法性
张然的学校位于大兴区西红门镇,毗邻南五环的学校也在镇政府的拆迁名单上,消息来得比新希望学校更早些。6月9日,学校560多名学生考完试走出校门时,都收到了一张告知书: 经检查,小学在违法建筑内非法办学,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于2011年6月20日取缔该学校,请各位家长停止预交下学期学费。 张然知道,区政府从 4 25 火灾后就开始对全区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进行拆除清理,可 违法建筑内非法办学 的认定让她不能接受。
张然只有32岁,这个年轻女子在北京办学已经有10年时间。21岁从师范专业毕业,张然从河南信阳老家只身来北京闯荡。 开始是在打工子弟学校里当老师,后来和校长观念不和,就想自己单干。 2002年1月,她在丰台区世界公园南侧的下柳子村租了间民房,开起了学校。 当时招到三四十个学生,就我一个老师,一个教室里分开坐,轮流给讲课。 不到7月,学校就因为非法办学被关了,张然却尝到了甜头,她的第二个学校选在了大兴黄村。 选址也没什么特别考虑,当时那里有亲戚,方便互相照应。 当时大兴对打工学校的政策比较开放,张然的学校招到了一两百人的规模,老师也雇到了5个人。一年多时间,黄村的房屋已经无法容纳更多的学生。
2004年为创办学校,张然和亲戚合伙租下了近4000平方米的村集体土地,租期30年,并盖了18间平房教室,中间的空地宽敞得足够孩子们做课间操,租地和盖房子就投进去几十万元。 2004年,大兴区区委书记还曾经到我们学校视察,称赞打工子弟学校居然能有这么好的校舍。 安全检查、教师培训,区教育部门的要求张然都和公立学校一样照章执行,然而因为个人原因,张然错过了2005年最后一批办学许可证申请, 从2006年以后全市都没有再给打工子弟学校发过许可证 。经过那一拨审批,全北京市拥有办学许可证的打工子弟学校数量定格在63所,并且不再允许新开办学校,像张然那样的大多数举办者,实际上就成为 非法办学 者,只是从没有人追究,仍旧像以前一样办学,接受教育部门的检查。
学校里的孩子多是南边菜地和北边小加工厂打工者的孩子,来的时候交费上学,随时可以离开。 公立学校距离打工者聚居的地方一般都比较远,而且上下学时间固定,这些打工家长都很忙,很难按时接送孩子。 打工子弟学校通常就在流动人口聚居区或附近,孩子上学非常方便,和邻居伙伴一起溜达着结伴上下学。因为总有流动人口就学的需求,打工子弟学校不愁生源。张然并不讳言自己挣了不少钱,现在不过30岁出头,她养着自己的车,有一所小学、一所幼儿园和一家饭店。 最初办学就是为了谋生,学生多了以后慢慢自己才有了责任感,尤其是当听说学校要关,家长都找上门来时,你才觉得自己做的事挺高尚的。学校是挣钱,但比起其他行业利润还是比较低的,干点什么都比学校挣得多。
学校是营利的,成本总是计算到最苛刻。张然学校教室里的桌椅相当残破,都是从公立学校回收来的旧物。中间的空地虽然宽敞,但并不平整, 学生上体育课只能做操,不能跑步 。地势低于道路的校园一到下雨就会内涝,6月的一场暴雨让积水最深处能淹到膝盖。学校聘用的十几个老师今年又有四五个不来了,门口除了新生报名的牌子还有招聘老师的广告,每个老师的工资是1400元/月。张然看到教委说 审批一批 的新说法,但她觉得希望渺茫,按照《北京市中小学办学标准》,学校需要有200米跑道,校舍要能够抗8级地震,这些她都难以做到。
如果学校被关停,张然学校里的学生按计划将被分流到西红门镇的公办小学。整个西红门镇只有两所包含小学和初中的学校,就算每所学校可以容纳2000个学生,也只有4000人,满足当地户籍的孩子都很紧张。 镇上共有10所打工子弟学校,我们属于人数少的,其他学校都有1000多人,总数合下来打工子弟要有1万人左右,公立学校怎么吸收得了? 张然对本刊记者表达了对分流的质疑。8月26日是既定的开学日,因为以前碰过 只要本市户口 的钉子,很多家长还是来找张然询问继续上学的可能性,张然嘴上坚定地回应要按时开学,但她心里打鼓。 过了9月5日如果没事,也许就没事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