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底的华盛顿,早晨气温很低。白宫附近的宪法大道上,一对中年夫妻盖着报纸,露天睡在地铁通风口上方。不远处,刚开业不久的特朗普国际酒店内饰奢华,外墙星条旗飘扬;另一边的新闻博物馆外,工人正在数十个橱窗内更换着当天报纸的头版封面,对外宣扬这个国家的“自由”和“民主”。在朝霞的映衬下,这个超级大国的社会不平等现象十分刺目。这不是个别现象。在美国每个城市的地铁口、商场门口或人流密集的街道上都能看到类似场景:一个或多个四肢健全的中青年流浪者沮丧地蜷坐着,面前的牌子上写着诸如“我很饿,请给我一美元”的字句,仿佛在向人诉说他们“美国梦”的破灭。
显而易见,美国愈演愈烈的社会不平等已经动摇了“美国梦”的实现基础。从个人角度看,“美国梦”的内涵是个人通过自己的奋斗取得成功;从社会角度看,“美国梦”的基础是机会平等与社会流动性较高,人人皆有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然而,近几十年特别是21世纪以来,美国社会不平等加剧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这种不平等既包括经济不平等、政治不平等,也包括社会不平等特别是不同族群之间的不平等。目前,美国前10%家庭拥有的财富占全国所有家庭财富的比重超过75%,后50%家庭拥有的财富占比仅为1%;非洲裔美国人拥有的财富仅为白人的1/12,拉美裔为1/11。如今的美国社会,阶级固化日益严重,社会流动性持续下降,普通人越来越难以通过自身努力改变命运。
美国劳动力市场恶化,加剧了不平等局面。过去30多年来,美国经济在其主导下的全球化浪潮中完成了结构转型。金融业取代制造业成为核心部门,社会财富进一步向华尔街精英集中;以制造业为核心的实体经济相对萎缩,吸收就业的能力随之大幅减弱。这导致美国劳动力市场状况持续恶化,支撑美国中产阶级的稳定工作机会大量减少。于是,作为美国社会稳定基石的中产阶级人口严重萎缩。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的统计数据,2015年美国中产阶级人口40年来首次跌破人口总数的50%。美国社会结构正在从橄榄型转向金字塔型。
实际上,不平等一直系统性地存在于美国社会,经济不平等导致政治不平等,政治不平等又反过来加剧经济不平等,并引发更大范围的社会不平等。
美国的民主政治制度曾一度被认为是“美国梦”的重要支柱。如今,这一制度正在被变本加厉的权力游戏和愈演愈烈的党派争斗所腐蚀,民主党和共和党的“驴象之争”甚至可以迫使美国政府“关门”。2016年的美国大选,人们寄希望于“政治素人”特朗普能改变美国的不平等状况。但令人失望的是,他组建的内阁却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富的亿万富翁内阁”。很难相信这样的内阁能够扭转美国的不平等局面。不平等还导致底层民众的政治疏离感进一步增强。在形式上,美国选举是一人一票,但实际上政治话语权掌握在大金主手中。一方面,普通民众普遍感到被排除在政治进程之外,美国政府已经无法确保他们实现“美国梦”所倚重的高社会流动性;另一方面,他们实现阶层流动的上升通道被统治精英所控制,缺乏自我实现的机会。这正在撕裂美国社会,直接导致2009年的茶党运动和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平等令处于社会底层的美国人丧失了为实现“美国梦”而奋斗的动力。尤其是对于底层非洲裔和拉美裔族群而言,贫困不再是短暂现象,他们根本看不到隧道尽头的亮光。
人们曾一度认为,美国所面临的危机只是单纯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然而,现在看来,寡头政治下的社会不平等、阶层流动性下降等是比经济危机影响更加深远的社会危机,它们在内部削弱国家治理能力,在外部消耗国家软实力。严重的不平等腐蚀“美国梦”的基石,美式民主脱下了华丽的外衣,日益显露出“富人有、富人治、富人享”的真实面目。
(王文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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